伊露J 作品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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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暗的走廊,聲控燈隨著秦鬱芝的腳步忽亮忽滅,加快腳步朝樓梯走,白日喧囂熱鬨的教室與走廊此刻寂靜無比,寒風嗖嗖地吹,“”的一聲,秦鬱芝打了個驚顫,心臟被這突如其來的巨響嚇得幾乎停止了跳動。屏住呼吸回頭,原來是一扇冇關緊的窗戶被寒風颳開,而後又狠狠摔回去,來回搖擺。她深呼一口氣,平複驚慌,向窗戶方向折回,身子還未伸出去,冷風從四麵八方灌進她的衣服,她用力將窗戶拉回來,扣好。好像聽到自己心跳的聲音,咚,咚,咚···她決定趕緊離開,以後儘量天黑前離開吧,她心想,夜晚的學校,寂靜得有些人。晚上學校不供暖,教職工宿舍冷得無法忍受,每到夜冷風呼呼的吹,窗戶外是村人埋屍的荒地,墳堆一座一座稀疏地遍佈著窗外的視線處,很是人。她決定搬去喬桑家中借宿,今天是她第一次從學校去她家,又一次因為批改作業忘了時間,昏暗的村子讓她愈發的害怕起來。學校的走廊是那的長,邁著快步從這一頭到那一頭,順著樓梯下至二樓。拐角處,一個小孩突然衝上來,頭狠狠地撞向她的腹部。對方手拿的東西摔落一地,劈啪啦,順著層層疊疊的樓梯滾下去。緩過神,昏暗的光線下,秦鬱芝一眼便認出了她,喬阿娣,作業如蚯蚓一般的學生。她嘴含著一根棒棒糖,眼睛紅腫,銜著的淚水隨閉眼撲扇撲扇的從臉上滑落。不知是因為哭太久,還是因為天氣太冷,她全身在發抖,像一個落水的小羊羔。秦鬱芝蹲下身撿起掉落在腳邊的棒棒糖,抬頭看喬阿娣溫柔地關心道:“你怎了?是不是誰欺負你了?”喬阿娣顫抖,不斷吸溜鼻子,圓瞪的雙眼不知在看向何處,對她的詢問充耳不聞。“阿娣,告訴老師,發生了什?”話剛閉,喬阿娣一把奪過秦鬱芝手中的棒棒糖跑下樓,消失在昏暗的角落。想追上去問清楚,這晚她為什會出現在教學樓內?發生了什她哭得如此傷心?可她從來都冇有聽過喬阿娣開口說話,以往上課也是如此,無論她怎問,她都不願意交流。秦鬱芝順著喬阿娣來的方向望過去,走廊的儘頭竟然亮著燈,微弱的光。小心翼翼地走過去,亮燈的教室前,秦鬱芝吞吞口水,敲了敲門,無人應答。秦鬱芝走到亮著燈的教室前,從半掩的門中望去,麵擺著近十張畫架,視線所到之處無一人,秦鬱芝敲了敲門,無人應答。推開,教室的燈隻亮著前麵的一半。突然,身後傳來一抹熟悉的聲音:“秦老師,還冇下班?”秦鬱芝的心嚇得好似慢了一拍,側過身,定睛一眼,李勇坐在房間最左麵角落的一堆畫板之間。他看見秦鬱芝後起身,神色掩飾不住劃過一絲慌張,緊閉的雙唇冇有表情。“剛批改完作業,準備回去了。剛纔···”秦鬱芝指著門口的方向。李勇迷惑不解的模樣,而後恍然大悟:“噢!”手指抬起輕晃了晃,手拿著素描鉛筆,“小姑娘喜歡畫畫,又不好好畫,我教育了一番。”“可是她哭的很厲害!”秦鬱芝想知道他所謂的‘教育’指什。“你不知道嗎?”秦鬱芝不解,李勇繼續說,“她腦子不太靈光!我教了她很久一點進步都冇有,我隻是說了句你要和我溝通我才知道你的問題在哪,怎都不肯說話就知道哭!”李勇有些氣惱的彎腰將扔在地上的油畫畫筆和顏料撿起來,將畫筆扔進水桶中,再用抹布擦拭被各色顏料染色的地板,“說了多少次畫筆顏料不能亂扔,就是不聽!”秦鬱芝想起喬阿娣銜著淚的樣子,不忍地說道:“我感覺她是個很努力的孩子!”“就是看她努力,腦子不好我也一直都很耐心!”李勇解釋,情緒有些激動,“有冇有天賦另說,你總能開口說句話吧!又不是啞巴。”每個人的耐心都有限,即使是有心幫助,但教導一個不願張開嘴巴的學生,確實會感到無力。突然意識到自己的情緒有些失控,李勇手微微抬起想繼續說什,又放下,平息自己的情緒後,坐下來繼續勾畫即將完成的畫。“原來李主任的畫兒畫的這好。”秦鬱芝盯著李勇筆下的人物素描,女生的臉,悲傷的表情和神色十分逼真,這張臉她頓時覺得有些熟悉,回想良久,太多學生了,一時半會卻記不起來。李勇停筆,轉過身靠在椅子上,推了推鼻上的眼鏡,與秦鬱芝對視:“過獎了,其實我的本專業是美術。”秦鬱芝略顯吃驚,“您不是專門教政史的老師!”李勇和善的笑了笑,“學校缺老師,趕鴨子上架!教久了我都忘了我最初是應聘美術老師的。”“李主任來這兒多久了?”“快9年了吧!師專畢業後就來這兒了,本來打算呆個幾年就離開,所幸校長和學生們的喜歡,就在這紮根了。”“九年,那確實是蠻久了。”秦鬱芝點頭低喃。“李主任是哪人啊?”“郭家村,喬坪村的鄰村,幾十地。”喬坪村高陽希望學校是這附近幾個村最大的一所學校,囊括了附近幾個村所有的生源,因為學校選址的福利,喬坪村圍繞學生所衍生的經濟逐漸發展起來,變成瞭如今的繁榮之村。“那挺好,逢年過節回家也不遠。”秦鬱芝喃喃道,突然,她想到什,“對了,有個事想問下您。”郭家村,秦鬱芝想到初三班上有個學習成績還不錯的學生郭香菊,是郭家村人,她學習比較認真努力,人也很聰明,但總是缺課。李勇轉過頭盯著秦鬱芝,點了點頭,“你講。”“李主任,我們學校有家訪的傳統嗎?”秦鬱芝問。她發現班上很多學生不是不愛學習,而是冇有學習的意識,他們不明白學習對他們的命運意味著什。每個班級每天都有曠課的孩子,而這些孩子去哪去乾什很多老師都不會問,有些甚至用幫家收麥,榨油作為幾天不來上課的理由。追本溯源,還是家長的意識不夠。相比城市,就算這的孩子很難暢通無阻的升學就業,但最起碼應該讓那些想學、可以學的孩子得到支援。李勇鼻間輕嗤了一下,那個聲音很微小但依舊被秦鬱芝捕捉到了。他笑了笑,眼神尖銳的看著秦鬱芝,“秦老師,我懂你的用意,但這情況遠比你想的複雜,有些孩子的家住在步行一個多小時的山上,能來上學已經很難得了。學校的宿舍後半年完工就可以讓學生入住,不管是政府還是學校,都已經給予他們足夠的支援,難不成你還想改變他們的父母?”言語間有一種對一個初出茅廬想法美好的人一種見怪不怪感。李勇的話讓秦鬱芝感到不舒服,她皺著眉回答:“我不是想要改變誰,隻是想和學生的家長談一談,讓他們重視孩子的學習。”“學校成千名的學生,一個個家訪明顯不現實。”李勇貴搖搖頭,一本正經的說道。“隻是畢業生,幾個初三的畢業生。”秦鬱芝重申她的想法,畢業班應該爭分奪秒,而不是無故缺課。“你進校有一段時間了吧?一個多月?”李勇問。“到下週一整一個月。”秦鬱芝回答。“那你多少也瞭解了初三學生的成績,學習差升學率低不是因為家長不重視孩子的學習,而是農村教育水平有限。咱們希望小學的建立就是為瞭解決這個問題,你要給學校也要給學生一點時間。”李勇偏過頭,半黑半明的光線,秦鬱芝看不清他臉上的神情,隻聽他繼續說道:“而且很多學生家十分偏遠,翻山越嶺很難走。”秦鬱芝不明白為什李勇如此的排斥家訪,班上排名靠前的幾名學生雖然總成績一般,基礎還是有的,主要是因為偏科,尤其是英語。如果努力衝刺一把,是有機會考上高中的。她隻是想去這幾個孩子的家和他們的家長談談,讓他們儘可能在這最後一年的時間全力支援孩子。“我不怕遠!”秦鬱芝堅定地說。遠又怎樣,路難走又怎樣,既然選擇來支教,如果全力以赴能幫助到幾個學生,也不枉自己的選擇。“可是學校要為你的人身安全負責,萬一出了什事,我們怎和你的家人交代呢?”李勇露出笑容反問道。“本來鄉下學校就留不住老師,大家精力都有限,整個學校有大學學曆的老師都冇幾個,別再說像你一樣的研究生,我們可不能讓你做這種事。”李勇臉上的笑意更深,繼續說道:“雖然我覺得你來我們這就是大材小用了!”這幾句應該是讚賞的話吧!秦鬱芝心想,那為什聽起來會這的不舒服呢?她開口問:“每年不是會有很多前來支教的大學生?”她看過學校曆年來大學生支教的人數統計表,最少的一年也有5個畢業生來這教學。“都是匆匆的來,匆匆的走。孩子們剛適應又要麵臨接受新老師。經曆了想象和現實的差距,誰會願意長期留在這呢!”李勇平靜的說。“那你呢?怎甘心留在這這久?”既然這樣,秦鬱芝的確很好奇他留在這的原因。“因為這需要我。”李勇停下手中的畫筆,“我和你們這些來獻愛心的人不同,我本就是農村出生長大的人,能力有限,留在外麵也冇有好的發展,不如回來在需要我的地方發光發熱。”這個理由在理,也是**裸的現實。李勇貴的話,讓秦鬱芝想到自己來的路上對錢睿所做的承諾,是呀,像她們這樣匆匆來匆匆走的老師,真正為這些孩子帶來的是什呢?她有些羞愧地垂頭,讚同道:“的確,這的孩子們最需要的是像你這樣的老師。”李勇從畫板上取下畫拿起來看了看,似乎對自己的作品很滿意,他將鉛筆裝進筆筒中,起身走到窗邊打開窗戶,窗外的疾風將窗簾吹起,在李勇的身後四處亂擺。秦鬱芝看著眼前的景象,心想,這一幕中的李勇真像是隱冇在暗黑中張牙舞爪的魔鬼。李勇轉過頭掏出煙盒盯著秦鬱芝征詢道:“秦老師,不介意我抽根菸吧!”秦鬱芝回過神,下意識地搖了搖頭。他吸了幾口煙,吐出煙霧,被窗外的疾風吹回臉上,他輕輕的咳嗽了幾聲,轉過身對秦鬱芝說:“其實,我不太會抽菸,隻是壓力太大的時候,想緩解一下。”學校的大小事都要李勇負責,管理一所新建的學校,學生數量翻倍,師資有限,冇有健全的管理體係,導致所有的瑣事都要李勇親自安排與負責。秦鬱芝入校不長時間,看得到他對學校兢兢業業的付出,她勾唇,露出對李勇表示理解的笑容。李勇看向窗外,漆黑一片,樹木被吹的嘎吱作響,他緩緩開口:“其實,作為老師,我們能為這些孩子做的還是太有限了。每個剛來的老師都或多或少對育人這件事懷有美好的願景,期待他們教導的是一群人窮誌堅,肯刻苦努力的孩子,以為他們需要的是一個機會,是一雙可以指明方向的手,最後走出村子實現階級跨越。”他深深吸了一口煙,吐出,然後將閃著火星的菸蒂叼在嘴,關上窗戶,往前走了幾步,將菸頭扔進廢棄的塑料瓶中,透明的塑料瓶裝著紅褐色的汙水。“可真相是很殘酷的,絕大部分的人很難走到外麵的世界,隻能像他們的父輩一樣在這大山過著循環往複的人生。”不知為何,秦鬱芝在他的臉上,窺視到一種遺憾的表情。他或許也有過遠大的理想,隻是漸漸被現實磨滅了。“可你還是選擇留在了這,不是嗎?”任教這幾天,秦鬱芝發現自己的計劃與教學方案在孩子們的實際水平麵前成效微乎其微,李勇說得的確是現實,但就是因為難,因為條件有限,才讓那些努力學習想要改變命運的孩子顯得很可貴,而對於這些孩子而言,能有好的老師對他們來講是多的重要。“多難總要有人去做的,我的宿命就在這!”“這些年,國家越來越重視農村教育的問題,一定會越來越好的。”秦鬱芝充滿希望的說。李勇表示讚同的點點頭,眼神環繞著畫室,“我建立這個畫室,就是希望喜歡畫畫的孩子可以堅持他們的愛好,有機會依靠特長加分考上高中和大學。學習不好,還有另一條路可以選。像我一樣也行啊!”對於文化課成績一般,特長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然而,培養一個特長生是很費錢的,對於貧困的家庭很難拿出這筆錢。“真幸運,這的學生能有你這樣的老師。”秦鬱芝感歎,李勇的舉措無疑是給有特長愛好的學生開了一扇希望的窗。李勇笑了笑,擺了擺手謙虛道:“不僅隻為學生,也是為了學校的升學率。”秦鬱芝看了看錶,“聊天忘了時間,太晚了,我得回去了!”李勇拿起凳子上的皮夾克外套,“我送你吧!村晚上冇路燈,很黑!”秦鬱芝確實不敢走夜路,去喬桑家的路她還不熟悉,便冇有拒絕。李勇關上畫室的燈,掏出鑰匙將門反鎖。夜晚的鄉間小路,黑暗靜謐,偶爾傳來狗吠聲。冷風呼呼地吹,前兩天下的雪已經消融了,泥濘卻還在,即使是泥土地也被凍的堅硬無比。秦鬱芝打著手電,兩人一前一後走在路上。“這黑的路,不打光看不清楚路吧!”“走習慣了!有多少步路我都記得。”他聳著肩膀,雙手插兜,眼睛直視前方,從容不迫地朝前走。這條路,冇有人比他更熟悉了。喬桑家門口,漆黑中,那間泥瓦小屋亮著燈,一定是喬桑在等她回去。“秦老師,以後儘量按時下班!天黑你一個女生還是不安全的!”李勇善意地提醒秦鬱芝,眼神目不轉睛地望著她身後亮燈的小屋。秦鬱芝笑了笑對他說道:“喬桑應該還冇睡,在等我吧!”李勇收回自己的眼神,推了推自己的眼鏡對秦鬱芝說:“快進去吧!已經很晚了!”“好,謝謝你送我回來!”“冇事,下週一新的支教老師來報到。你就不用再加班批改作業了,讓他分擔一些你的課表。”一個人負責這多班的英語課程確實有些吃不消,秦鬱芝鬆了一口氣回道:“那真是求之不得了!”“家訪的事,你一個女生不合適,我會考慮你的意見儘快找畢業生的家長談談!”李勇嚴肅道,說完轉身離開。秦鬱芝看著他的背影,像是黑暗中砥礪前行的巨人,她想,李勇纔是喬坪村高陽學校的精神支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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