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奕霄蘇青玉 作品

第12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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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阿孃,我好怕,不要......”

秦長醒循聲望去,隻見翻滾的黑霧裡隱隱看到一個婦人野蠻的用手掏著一個七八歲小孩的腹部,滿是鮮血的手驟的一扯,拉出來腥紅的腸條,扔進洶湧的海霧。

隨著小孩猩紅的腸條被濃霧吞噬後,婦人也尖嘯著被黑霧反折身子,脖子斜歪,衝向礁石上正在纏鬥的眼冒黑水的漁民們。

礁石上鮮血淋漓,碎肉橫飛,低窪的石頭間,海水反覆沖刷著凝結的血塊,整個海灘彷彿開滿了彼岸花般,變成了黑紅的地獄。

他們互相攻擊撕扯著對方身軀上最柔軟的腹部,如獲至寶般捧著那血淋淋的一團瘋狂的奔向黑霧裡,將濕漉漉的還冒著熱氣的內臟,獻祭般扔向黑霧下的海麵,海水裡龐大的黑白兩色的魚群,交織歡騰,近乎瘋狂的吞噬著漁民獻祭的臟腑,繼而又遊向一片海水都無法到達的虛無。

海上的黑霧像鬼魅靈巧的貓科動物一樣四處騰挪,淹冇剩餘的還在逃跑的漁民後,霧中的漁民立刻眼冒黑水,喪心病狂的打鬥起來,哀嚎遍地,那些人,用魚刀砍,用漁網勒,哪怕鋒利的礁石也被當做武器,紮在正在用鋤頭瘋狂的挖著麵前的屍體的人的腦袋上。

放眼望去,皆是狼藉。

秦長醒頓覺汗毛炸立,毛骨悚然,被嚇的僵在原地,不能動彈,四處觀望時才察覺,整片內海都漂浮著斷手、殘軀、碾碎到幾乎認不出來的人頭,猩紅的海浪裹挾著屍塊,混雜著周圍村民瘋狂的叫喊,像在地獄裡的一鍋煮沸的肉湯。

而血海裡還有一剩半截身子,眼白渾濁的老翁,正手握銅鈴,掙紮著往黑霧裡爬去,嘴中還唸唸有詞。

“七政八......靈,太上......浩凶,素梟三神,斬邪滅蹤。四明破骸......天猷滅類。神刀一下,萬鬼自潰......急急如律令!”

語畢,緊接著便響起三聲清脆激盪的銅鈴聲。

秦長醒愕然,這老者用的是祛水邪的術,他的師傅曾經也教過他。

黑霧中傳來一聲淒戾的嘶鳴,村民們立刻停止爭鬥,宛如惡鬼般前赴後繼的奔向老者的所在地,頃刻間,老者就被厲爪分成數塊,繼而被吞噬乾淨,隻留下那兩個沾染著血跡的銅鈴,和滿地飛濺的血汙。

村民將血肉餵給霧海後,繼續攪打在一起,四周黑血溢濺,碎肉橫飛。

本能驅使著秦長醒往內陸深處跑去,可剛抬腳就被一雙滿是汙濁的手死死的拽住,是個滿臉刺青,麵目猙獰,隻剩下一隻手和半邊身子的老媼,她神色痛苦的哀求道。

“捕魚人!救救我們.....捕魚人!”

然而話音剛落,滿是腐臭虐殺氣息的村民們就抵達了秦長醒的麵前,刹那間,腳邊的婦人已被嗜食,他也被裹入其中,霧茫茫的一片,隻有混亂的腳步和海浪拍打著礁石的聲音,伴隨著自己短促灼熱的呼吸。

再看腳下的老媼,已同樣眼冒黑水,咬向自己,秦長醒掙紮著想要逃離,突然無數的手毫無征兆的從霧中伸來,先是吞冇老媼,隨即朝他湧來,企圖將他拉入海中,就在他以為自己即將要成為下一灘爛肉時,耳邊突然傳來了似曾相識的吟唱。

“今日祖上庇佑,明日生人積德。”

聽聞熟悉的略顯滄桑的聲音,秦長醒瞬間驚醒,映入眼簾的是滿牆的古籍,而自己的手中還握著尚且滴墨的毛筆,居然又睡著了,還做了那麼詭譎的夢,而麵前那微微泛黃的宣紙,不知何時,寫下了兩行字。

“風止樹林坳,水儘寒月壇。摩竭育子......”

後麵的字被滴落的墨汁和汗液浸濕,模糊一片,就不曾知曉了

但可以確定的是,這是自己的字跡,許是方纔夢魘時所寫。

想到這裡,秦長醒似乎是意識到了什麼一般,將毛筆丟在筆擱上,繼而起身朝書房外走去。

然而他剛推開吱呀作響的黃梨雕花木門,就瞧見一身型瘦小的老頭半躺在院中的搖椅上,嘴裡叼著菸鬥,半白的頭髮潦草的用一根木簪挽住,藍底白紋布包裹隨意的擱置在腳邊。

一旁的圓石桌上還架著一鼎爐子,上麵的茶水如今正咕嘟咕嘟的冒著泡,即便蒸騰繚繞的霧氣擋住了那人的臉,秦長醒卻還是一眼就認出了他。

“全叔,咳咳,您怎麼回來了。”

“我不來的話,你這小娃子怕是難以平安度過今夜啊。”

秦長醒本就蒼白的臉瞬間毫無血色,藏在一襲墨色真絲唐裝下的削瘦身軀也微微發顫,連帶著下唇也因為用力沁出了血絲。

又一個魁罡年魁罡日。

上一個魁罡日,在他深陷夢境之時,他的宗族親人被屠儘,他的師傅也因護他搭上了一條命,那麼這一次呢,又會如何?

“過來,陪老頭子我喝杯茶。”

見全叔衝他招手,秦長醒回神,在他的對麵坐了下來,隨即伸出蔥白的手指握住茶壺手柄,給他和自己各斟了一杯。

是山上的浮沉根,隻取春季,他師傅的生前最愛的茶。

秦長醒眼眸潮濕,若有所思的摩挲著杯壁,半晌,直到泛白的指關節被嫋嫋茶霧熏的微紅,纔開口道。

“倘若我今晚熬過不去的話,還望全叔......”

然而還不等說完,就被一聲嗬笑給打斷了。

“小娃子說的這是什麼話,我不做冇把握的事,你隻管做你的。”

秦長醒眉頭微蹙,隨即沉默。

其實他對於這個小老頭瞭解的也不是很多,隻知他本名王福全,是師傅的多年好友,而且也是受他所托纔來照顧自己,不過他大半的時間都在外遊曆,平常倒是不怎麼能見著人影。

但他既然都那麼說了,那如今也隻得信他。

不過兩盞茶的功夫,天色就已經暗了下來,遠處的山間還是紅霞滿天,可近處,烏雲卻悄然而至,濃的像是研滿了墨的硯台,明明是三伏天,颳起的風卻異常陰冷。

秦長醒本就病弱的身軀禁不住這樣的涼氣侵襲,劇烈的咳嗽之下,白淨的手帕上竟暈出了些許的殷紅,臉色也泛著青。

後半夜鬼戶大開,看著天色愈發怪異,秦長醒隻得先回臥房。

管家已經燒起壁爐,點了燈,房間裡泛著暖意,但秦長醒隻覺得置身冰窖,因此隻得哆嗦著躺回臥榻上,裹緊被褥,但絲毫不見好轉,反而咳的撕心裂肺的。

在庭院裡佈置東西的王福全似是有預感般,推門而入,就見到了這幅景象,便連忙從布包裡掏出一張空白黃符,放出青銅猴麵鎮紙,筆走龍蛇間,黃符就被像是稻田和墳包圖案的怪異符咒填滿,隨即用爐中火點燃黃符,來到秦長醒的麵前。

黃符很快在王福全的手中化為灰燼,儘數落在少年浸滿冷汗的額間。

一小會的功夫,咳聲止住,秦長醒的臉上的青紫之色也儘數褪去,見他有些好轉,王福全這才麵色凝重道。

“還不到時辰,這些孽障就等不及要出來了。”

“要不還是聯絡一下宗門那邊?”

“不用,你安心待在這休息,待會還有的你忙。”

王福全說完,又將三指置於秦長醒的臉頰與額間,默唸一段安神咒,隨即匆忙離開,去了院中。

夜色濃鬱,混雜著暴雨,如同決了堤的洗墨池一般,儘數落下,而王福全那略顯佝僂的身軀則劃開了一道雨幕,正手握羅盤尋找方位。

臥榻上得了短暫護佑的少年如今也陷入了淺睡之中。

迷迷糊糊中聽到全叔交代

“小娃子,一定要醒過來。”

待到寅時,王福全立刻開始行動,以先前找到的西南方為巽位設壇,手成狐手狀,唸咒。

“紫微靈篆,禦史傳宣。六宮魔領,拱聽靈篇。誓同山,海,神鬼遵行……功成德備,保奏太清。”

話音剛落,王福全左手搖牛鈴,右手握著短木劍在空中揮舞三下,隨即用木劍尖端點燃燭火,點燃酆都大帝心印符咒,禮成。

睡於艮位的秦長醒隻覺得腦袋愈發昏沉,身體彷彿灌了鉛動彈不得,伴隨著耳邊各種淒戾尖銳的聲音,思緒也輕飄飄的往上揚去,似乎要穿破屋頂,刺透濃霧,直達蒼穹。

不知是飄了多久,那股難熬的感覺終於消逝了,秦長醒深陷黑暗之中,周遭寂靜無比,就在他無所適從時,一陣微涼的風輕輕的擦過他濡濕的鬢髮。

秦長醒恍然轉身,隻見前方不遠處,有抹微弱的暖黃亮光,忽明忽滅,宛如點綴著仲夏夜的螢火蟲,細看之下,是一縷清澈的泉水,映照著發黃的穹幕,綿延而去,直至遠方。

但他卻無暇顧及,沿著泉邊的石路向前走去,冇一會兒麵前便出現個破舊的茅草屋,屋前擱著幾張簡易的石桌,石凳,旁邊還有一個燃著柴火的灶台,不知在煮些什麼,而一個麵容慈祥的佝僂老婦,正用葫蘆瓢舀屋旁的泉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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