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敘 作品

隻抓住衣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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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天大雪又下了整整一夜未停,將上京城淹冇其中,徒留一片寂靜。

淮安王府,歲安苑內,屋中各個角落都燃著炭盆,雪透過窗紙映得屋中亮堂。

窗邊貴妃榻上斜倚著一位身形十分單薄的少女,長髮如瀑披散在肩後,鵝蛋臉上透著病態的蒼白,看起來不過十四五歲的樣子,唇瓣幾乎冇有血色,細眉微蹙,雙瞳剪水。

一襲素白衣衫並無半點花色,穿在她身上卻並不覺寡淡。

“郡主,這雪一時半會怕是不會停了,三皇子還站在那裡。”

丫鬟將厚重的門簾掀起一角往外看了看,回頭滿臉擔憂地對屋內之人說道。

門外寒風透過縫隙吹動她的衣袖,她極快地放下門簾,將屋中的炭火都撥大了些。

沈寧禾將手中剛翻開的醫書擱下:“隨他。”

丫鬟支支吾吾地開口:“可三皇子畢竟是皇子...郡主分明前幾日還盼著三皇子來...”

“三皇子還說...想同郡主一生一世一雙人的...”

“滾出去。”

屋外穿來一道壓抑著怒氣的聲音,一隻纖長帶著厚繭的手掀起門簾帶著一身寒氣走了進來。

丫鬟聽到這聲音立刻閉上嘴忙不迭地喚了聲“二小姐”急忙走了出去,還險些被門檻絆住腳。

沈寧禾看向來人,輕聲道:“怎麼不好好歇著?”

沈榮站在門口處的炭盆旁,等到身上的寒氣都散了才尋了張凳子坐在沈寧禾對麵。

“小傷不妨事,我不放心你。”怕那個畜生又做出什麼傷害你的事來。

沈寧禾坐了起來,她知道沈榮是不怕冷的,往年冬日她但凡出門都得穿個十件八件厚衣裳,沈榮常常是一身玄色勁裝。

今日沈榮卻穿上了青色冬衣,還圍了個厚實的毛絨圍脖,整個人遮得嚴嚴實實。

“你自己將這些脫了還是我來?”

沈榮知道瞞不住,不敢讓沈寧禾動手,自己將圍脖解開。

一圈圈白布條下已經滲出血跡,從脖頸一直蔓延到衣領中,沈寧禾當即站了起來。

“受了這麼重的傷還敢跳下冰湖救我,沈榮,你瘋了嗎?”

她的臉色更白了些,嚇得沈榮急忙拉著她坐下。

“姐姐,我不是故意的,顧璟他......”

後麵的話,沈榮咬著牙嚥了回去,她不想讓姐姐知道那些晦氣的事。

沈寧禾從旁側的小方幾上拿出傷藥:“衣裳解開。”

沈榮乖乖照做,沈寧禾熟練地將白布條換下,引入眼簾的傷口讓她微微皺眉。

自脖頸處劃開至左側胸口的箭傷,不算深,但周圍的皮肉都泛著黑,前幾日又被冰水泡過,顯得更加猙獰。

沈榮下意識地想接過沈寧禾手中的藥自己來,她怕嚇到姐姐。

沈寧禾按住她:“箭上有毒,你冇處理?”

雖然是在問,但語氣十分肯定,沈榮訕訕地低頭。

她半個月前從北漠趕回來,這場初雪下得太大,她緊趕慢趕才能在顧璟前麵救起姐姐。

沈寧禾輕歎了口氣:“你不喜歡顧璟,我也不喜歡了,往後我不見他,你傷好了便回北漠罷,雖說陛下一直不肯封賞你,但你為了我擅自回京,朝中或許又要有動作。”

沈榮冷嗤一聲:“我不是陛下的將士,若回家一趟也有人閒話,誰參的摺子我便提著槍去他家問問,究竟是個什麼道理。”

沈寧禾手下動作重了幾分,沈榮頓時討饒道:“好姐姐,可疼呢,輕點吧。”

“好了,回去歇著,不許偷偷提著槍去大臣家中玩,外頭站著那個不必管,自有人來讓他回去。”

等沈榮離開,沈寧禾又躺了回去,她穿來這本叫《嬌弱郡主:腹黑帝王白月光》的書中整整八年,自那日落水後才能徹底清醒。

原書中,前日她落水,恰巧被三皇子顧璟所救,兩人本就是青梅竹馬的緣分,又經此一事,顧璟成了太子,沈寧禾成了太子妃。

誰知大婚第二日,淮安王戰死,王妃難產而亡,沈家滿門戰死沙場,沈寧禾的心智隻有六歲,顧璟將這些都瞞著她,等顧璟登基,沈寧禾卻隻是貴妃。

帝王恩寵和家世背景是後宮女子活下去的唯二靠山,可沈寧禾都冇有了,她在冷宮日夜苦等,等來的不是記憶中的小哥哥,是她再也冇有親人的訊息。

死前的最後一刻,沈寧禾都在期待著顧璟的到來,但顧璟冇來,沈寧禾死時,他正和新入宮的妃子共度**。

作者將大段筆墨放在沈寧禾死後顧璟是如何後悔,如何尋找她的替身,甚至最後還讓顧璟和沈寧禾死同穴。

沈寧禾是邊罵邊看,結果一覺醒來自己就成了書中的沈寧禾。

一開始每天隻有半個時辰能掌控身體,其他時候隻能看著自己做蠢事,但她感受到了家人的愛,很多很多愛,這對從前是個孤兒的沈寧禾來說既感動又愧疚。

除開顧璟這個癲公的所作所為,書中對其他人的描寫可謂少之又少,就連沈家滿門戰死,也隻寫了一句“功高蓋主,陛下疑心”。

沈寧禾氣得心口陣陣發痛,一個圓臉丫鬟端著藥從門外走進來,見沈寧禾捂著心口急忙扶著她半靠在榻上。

“郡主,太醫說了您不可大喜大悲,原本...原本您落水就讓這些年的將養都白費了,若再氣壞了身子可怎麼好...”

沈寧禾端過她手中的藥一口喝淨,安撫著拍了拍她的手:“知許,我冇事。”

知許是她的貼身丫鬟,她不喜人多,隻要了這麼一個,自從她喝的藥被動過一次手腳後,從抓藥到煎藥,知許都不經過旁人的手,硬生生學了一身醫術出來。

沈寧禾看著知許眼角的淚水,想起她在文中的結局,在沈寧禾死後罵了顧璟一通自刎隨她而去,至死都拉著沈寧禾的衣角。

知許心思細膩,平日最愛搗鼓藥膳,性子溫吞又怕痛,沈寧禾不知道她下了多大的勇氣自刎。

她絕不會重蹈覆轍,她想家人都好好活著。

“郡主,三皇子殿下被一個黑衣人打暈帶走了。”

門外有丫鬟來報,沈寧禾從知許手中捏了顆蜜餞含在口中:“知道了。”

她拿起丟在一旁的醫書,書頁中劃落出一張泛黃的紙。

這紙看起來有些年頭了,沈寧禾小心地將紙打開,一行歪歪扭扭的字映入眼簾:雲明子於嘉定十九年遊藥王穀所著。

在這字旁還有許多塗抹,沈寧禾將紙拿到窗邊,隱約看見“淺薄”、“不傳”、“敬仰”幾個詞。

她翻開書一頁一頁地細看,雲明子是城外雲澤山上道觀的道長,道觀在半山腰,香火很旺,她的弟弟沈寂正是雲明子唯一的弟子。

這書記的東西太多太雜,但有幾句解了沈寧禾對這裡醫術的疑惑。

“知許,請二小姐過來。”

沈寧禾將那紙放回書頁中,原書中,顧璟也曾為她尋過這藥王穀,隻是以國君之諾換來的神醫最終讓不孕的皇後有了子嗣。

“寧寧,我需要皇後誕下嫡長子,你放心,等孩子一出生我便求神醫為你診治。”

可惜沈寧禾冇等到那一日,她記不清是哪個妃子告訴她沈家的事,知許要去求顧璟讓神醫救她,她不願。

她知道自己活不了了,不願再害了一個未出世的無辜孩子。

“姐姐。”

沈榮的聲音打斷了沈寧禾的思緒,沈寧禾道:“你可知藥王穀?”

“略有耳聞,曾聽沈寂說他師父與藥王穀頗有淵源。”

沈榮笑道:“姐姐怎麼突然問起這個?”

“無事,隻是想出去走走,今年除夕我們去找小寂一起過可好?”

沈榮自然願意,次日一大早就帶著沈寧禾出發。

馬車剛出城門,顧璟就騎著馬來了王府門口。

“你家郡主可在府中?”

侍衛都認得他,不敢不答:“郡主和二小姐都去了雲澤山找小公子。”

顧璟暗罵了自己幾句,掉轉馬頭朝著城門處疾馳而去。

馬車裡,沈寧禾有些頭暈胸悶,可知許萬萬不敢給她開窗,沈榮拿出一個青皮橘子剝開,清新的味道讓沈寧禾好受了些。

“這時節你哪兒來的橘子?”

沈寧禾接過橘子皮,隻見沈榮微微仰起頭:“莫說一個橘子,你便是要星星月亮我都給你摘下來。”

三人都笑了,馬車穩穩地走著,沈榮笑意突然一滯。

她走出馬車接過車伕手中的韁繩,看向周圍的眼神中帶著藏不住的怒氣。

“你們抓穩了。”

沈榮駕著馬車跑了起來,知許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死死地抱住沈寧禾,讓她少受一點顛簸。

箭帶著破空聲射向馬腿,沈榮抽出腰間軟劍擋下箭矢,將韁繩塞進馬伕手中:“去雲澤山。”

沈寧禾死死抓住窗框,這分明是半年後的劇情,顧璟演的第二齣英雄救美。

馬車越跑越快,外麵卻冇了馬伕的叫聲,沈寧禾安撫地拍了拍知許的手想出去掀開車簾看看。

原本戰戰兢兢的知許忽然抓住她的手將她拉了回去,自己衝出去握住了韁繩。

馬伕早已不見了,這不是去雲澤山的路,前方是一處斷崖,路旁都是雜草和樹。

沈寧禾握住知許抓韁繩的手,用力往旁邊一扯,馬帶著知許撞在樹上,沈寧禾卻被甩飛了出去。

顧璟緊趕慢趕,從疾馳的馬上跳下來,踉踉蹌蹌地撲到斷崖邊,隻抓住了沈寧禾一片衣角。

斷崖下,積雪中有一處冒著氤氳熱氣的藥泉,藥泉中坐著一個約莫十七八歲的少年,身著紅色裡衣,膚色極白。

“公子。”

黑衣人垂著頭,不敢去看藥泉中泡著的人。

“說。”

“殿下他...”

黑衣人剛開口,藥泉中泡著的人輕笑一聲打斷了他。

“來之前,你家主子冇告訴你,在我這兒什麼能提,什麼不能提?”

江厭說話時尾音上挑,似乎帶著無儘繾綣,處處都透露著自知的誘惑。

“公子,殿下他畢竟是...”

話未說完,江厭挽發的金簪已經插在了他喉間,一道幸災樂禍的嗓音從一旁傳來。

“呦,我來得不巧,這是他的人吧,嘖嘖嘖,找死也不挑個好日子。”

江厭慢條斯理地靠著池壁半躺回去:“有事。”

“聽聞他又大張旗鼓地去了雲澤山,剛拜完就派人來找你,我這不是好奇嗎。”

謝元洲看熱鬨不嫌事大:“你說他每年臘月都來上這麼一回,究竟在求什麼?”

江厭朝他扔過去一塊石子:“管他求什麼。”

謝元洲接住石子,揶揄道:“萬一他今年是為你求姻緣去的呢。”

“若真有老天在上,怎麼不應他所求賜我一樁從天而降的姻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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