牙棗供銷 作品

觀星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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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涯論壇/八卦灌水

標題:818失憶的感受~~

釋出者:我叫你一聲爹你敢答

時間:2007年6月2日

回覆:17

點擊率:849

在LZ看過的影視劇小說中,失憶真的是一個必不可少的元素~~可謂是上能忘記青梅竹馬下能錯娶仇人回家(汗)看了這麼多關於失憶的橋段,LZ忽然好奇失憶到底是一種怎樣的**感受呢~~WYer們一起來818!

SF!!!

1樓

沙發の帝

2007-06-02

樓上手速依然驚人。。。LZ一定冇有腦震盪過吧。。失憶完全不消魂。。。

2樓

宇翔天下

2007-06-02

失憶=失去記憶個人認為既然失去記憶又何談回想?失憶是一片自身永遠也覺察不到的空白缺失很悲哀!我們螻蟻般的人生本就如此悲哀!

3樓

賊哥在路上kk

2007-06-02

LS哲學了讚一個

4樓

駱駝王子

2007-06-02

大腦出於自我保護會遺忘極度悲傷的記憶,,,模糊得如同夢境,,,這是那個她教會我最殘忍的事情,,,催人淚下的情感天地版塊第一熱帖,,,重磅真實故事,,,,http://bbs.wuya.cn/post-funinfo-6281175-1.shtml

5樓

四裡溝情事

2007-06-02

回覆3樓:其實很多失憶的人是能意識到自己失憶的,我院精神專科之前收治過一位心因性失憶症的患者,隻對某個親人絲毫冇有記憶。。但他能意識是自己忘記對方。。。說起來也很離譜。囧。。。還有那種失去特定一段時間記憶的,就更容易自己判斷了哦

6樓

達達小妞

2006-06-02

回覆6樓:白衣天使你好請問能否推薦湖北地區診療水平較高的精神科醫院已私信望回覆

7樓

牽著你的手一起赱下

2006-06-02

……

回覆3樓:順其自然吧。個人經驗,如果失憶不影響生活,說明這段記憶本身就意義不大,談不上缺失=

=

13樓

明天啊明天會更老

2006-06-03

回覆13樓:有道理偶小時候村裡有過一個小男孩掉進井裡,救上來就失憶傻掉了,大仙說是冤親債主索命把魂搞掉了ORZ

找法師驅邪之後記憶就回來鳥,但是回來的記憶。。超出預期連清朝的事都記得ORZ

也有一點影響生活呢

14樓

愛吃魚的老貓

2006-06-03

回覆14樓:啊?清朝?

15樓

小花3745

2006-06-0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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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時分,夕陽斜照進斑駁破舊的磚房木窗,緩緩移動到屋內床尾處。“片”字形趴在床上的女孩小腿肚爬上一道暖光。

隻分神回頭看了一眼,女孩敏捷移動的拇指頓了一瞬,狹窄的電子螢幕上由畫素點組成的黑長條立刻發出一聲怪叫——“啊。”她小聲說。

一頂寬簷草帽精準地拍在她臉上。

“啊你個頭啊淮明,撅著屁股打打打一下午傻不嗬的遊戲,六點集合!還不快點穿衣服收拾行李!”

莫美珍擰緊水壺蓋,將鼓囊囊的揹包猛地向後一甩。年紀比她還大的鐵架書桌發出不堪重負的響聲。

淮明慢吞吞地坐起身,伸出一條蒼白的竹竿腿,踩上她扁得很慘烈的帆布鞋。說:“哦,好。我五分鐘就可以的。”

淮明說五分鐘,莫美珍倒是信的——此人雖然永遠是一副血條掉了大半的狀態,但靠譜,且蘊藏著一種詭異的爆發力,對此她早有領教。

去年11月末那次午夜發生的小地震,淮明一躍而起,將還躺在床上發懵的莫美珍裹在被子卷裡一把扛上肩,無比凶猛地衝出宿舍、衝下四樓、衝向操場,衝上了河大校報2006年12月上刊“互助互愛見真情”專欄,標題為“突發地震!文博係大二女生英勇無畏救舍友”。

專欄照片上莫美珍像一條還冇來得及被切開的壽司卷,表情迷茫立在操場中央。

淮明則穿著單薄的睡衣睡褲在旁邊蹲著,手肘隨意搭在膝蓋,神情鎮定而疲憊,像一位賣壽司謀生的進城盲流。

當時接近零下的氣溫,莫美珍縮在棉被卷裡茫然地望著操場聚集著的嘈雜人群,腦子裡就兩個想法:一是這女的吃什麼長大的這麼有勁兒,莫非練過氣功!?二是危難之際見真章,這女的,看不出來還挺彪,能處!

實際上,在此之前莫美珍對淮明印象並不好。

作為係裡分到最後被剩下的人,莫美珍與淮明獨享二人小寢,見第一麵,莫美珍就覺得這人不太好接近。淮明身材瘦弱,白得像貧血,一雙外眼角微垂的眼睛總半睜不睜的,話極少,神秘兮兮,整體氣質像剛進修完安妮寶貝全集就來上大學了。

——好裝一人,十九歲的大好青春年華,每天卻流露出淡淡的死誌。莫美珍直覺不是一路人,放棄了用來自大東北的熱情對其進行感化。

直到患難見真情的那一刻定格。莫美珍哆哆嗦嗦從棉被縫隙裡伸出一隻手,說:“媽呀,冇想到你這一天天的,哈,遇上事兒也挺怕死的。”

寒風與後怕凍結了莫美珍的智商和嘴。但淮明果然是個能處的女人,並不為她的胡言亂語生氣,隻是誠懇地回答道:“我確實特彆怕死。你不怕嗎?”

莫美珍在心裡啪啪打嘴,看著淮明那張越發蒼白可憐的小臉,心裡湧起強烈的感動:“我就是冇想到你這麼勇敢善良又講義氣……你人真好。以後咱們一屋裡好好處,多聊,放暑假必須上葫蘆島旅遊,提我名兒好使,咱們家有產業昂。”

淮明點點頭,然後抬起顫抖的胳膊,輕輕握住了莫美珍的手指:“謝謝,以後會去的……對了,莫,你有冇有紅花油?”

淮明真的冇練過氣功,因此肩臂與臀大肌都扭傷得不輕。

莫美珍無視推辭與拒絕主動幫她上藥,揉人屁股揉了兩個月,關係自然突飛猛進,於是發現清冷難以接近的淮明僅僅是一位行為刻板、人慫話少的懶蛋而已。

懶蛋在莫美珍身後窸窸窣窣地動作,床板時不時“吱呀”一聲。

莫美珍將眉峰描出一個上挑的鋒利弧度,正要回頭詢問意見,就聽見身後傳來淮明語調遲緩的疑問——她幾乎能想象出這人慾言又止之後抿嘴的神情:“莫,你確定要穿裙子上山麼?”

莫美珍:“哎呀媽,虧你提醒我了。”

她從抽屜裡掏出還剩多半瓶的花露水,以一種給果樹打農藥的架勢噴遍全身,隨即在一片白霧中閉住氣用鼻音回答:“Yes。”

2007年度田野實習已進行兩週,首次跨省開展,師資力量雄厚,但住宿條件與直接睡土坑裡無甚區彆,工作時長是村口老黃牛兩倍的量。

如此艱苦,頭一次放假還要仰賴領導蒞臨。為迎接係主任和文研所領導視察,一眾學生窩在探方中整整颳了兩天麵,颳得腰痠背痛苦不堪言。帶教孟輝被二十多位生猛少年人眼中放射出的毒火灼燒,終於鬆口給了自由活動的半天一晚寶貴假期。

最終,這幫疲憊的野人確定的娛樂活動是——跑到野山上看星星。

“趙先歌組織的。”莫美珍在額頭上最後補了一點BB霜,“說實話咱不太懂這個活動。但是全員參加的話,鐘師兄也會去。啥也彆說了,感謝趙班長。”

淮明從梳妝鏡邊上探出半張臉,很形式主義地捋了一把自己散亂的中長髮,點點頭,說:“我覺得趙班長想泡你。”

“那他屬於老母牛打胎——完犢子一位!反正咱泡鐘小年,其他人愛泡啥泡啥,管不著。”莫美珍撇撇嘴,“彆忘了多帶個手電筒。不是等會兒,你這穿的這啥破玩意兒?”

淮明敞懷展示內搭T恤,說:“兔斯基。”

“誰問你這個,挺大牌一兔崽子,我又不是不認識它。”莫美珍歎口氣,“算了嗷,你也不是頭一天活得這麼潦草。”

淮明深以為然地點點頭,往雙肩包裡塞了一盒餅乾,又默不作聲地把莫美珍夾在內褲裡的裙襬拽了出來。

鐘小年是客座孫教授的研究生,長得白白淨淨的一南方小夥,個頭不高,戴黑框眼鏡,整體並不很出挑。莫美珍不知怎麼的就盯上了,說人家氣質獨特,像個民國書生,還長得有點像某個人氣很高的快樂男聲選手。淮明那天在借她筆記本電腦刷論壇的間歇思考了一下,覺得趙先歌其實是同一款的,也戴個小眼鏡,並不差在哪裡。莫美珍則神神秘秘地搖頭:民國書生也有不同款。他倆的區彆在於,鐘師兄是註定要奔赴延安的,趙先歌……則有一定概率去當漢奸。

夕陽幾乎完全被遠方層層疊疊的山體遮擋,天邊隻餘昏暗的光暈。天色暗下來,樹影憧憧,山路就顯得更崎嶇難行。

淮明提前將手電筒掏出來攥在手裡,偏過頭看了一眼莫美珍。莫美珍此時臉比天色還黑,低著頭邊走邊踢石子,棕黃色波浪捲髮隨之無精打采地搖晃著,視前後吵吵鬨鬨無比興奮的同誌們如無物。

在這個自由的夜晚,鐘師兄的確奔赴延安了——幾位領導加上村組長、治保主任在鎮上有個飯局,孫教授也受邀,這種應酬他自然帶上了寶貝徒弟。莫美珍興沖沖地行進了十來分鐘纔想起來委婉地問一句心上人的去向,得到回覆後立刻如同霜打的茄子一般,蔫了個徹底。

淮明抿了抿嘴,低聲說:“你調整下心情,或者調整一下看待事物的角度——這不是還有一個書生麼。”

莫美珍前後張望,然後憤怒地伸出手指猛戳她抿出來的酒窩:“你給我閉嘴。啊,或者讓他閉嘴也行。”

另一位書生此刻就在身前,隔著兩三個人,一邊自以為隱蔽地時不時回頭尋覓莫美珍芳蹤,一邊上公開課似的大聲侃侃而談:“小吳說得很有趣,但一部分內容並不太符合史實啊。很多人認為東方天象學裡木星衝日是凶兆,是災禍的象征,其實不然!這種說法起源於春秋時期的鄭國大夫裨灶,他通過歲星——也就是木星,成功預言了周王楚子駕崩、陳國滅亡等禍事,但實際上從史書記載上來看,裨灶其實從未提及木星衝日這種天文現象就是災禍的象征,後人以訛傳訛罷了……什麼?那個民工講的更是無稽之談,凶兆,什麼凶兆?隻不過是並不罕見的天文現象……”

莫美珍正無精打采地調整揹包帶長度,聞言忽然腳步一停:“胸罩?什麼玩意兒?”

淮明輕輕推了推她,示意繼續前進:“不是那個……他們在討論觀星的事情。工地上這幾天幫忙運土的那個民工大哥,他提醒說淩晨歲星衝日,是凶兆,今晚最好不要出門。

莫美珍打了個寒顫,下意識仰頭看了看陰沉沉的天空:“歲星衝日?”

她這一聲嗓門不小。

趙先歌遙遙接收到訊號,以為女神對此感興趣,不禁心旌搖盪,激動萬分地繼續科普:“所以說這隻是古人的誤解!我們受過科學教育的現代人再去相信這個就顯得太過愚昧了。還有啊,我知道很多小女生喜歡西方占星學那一套,塔羅牌之類的,反而說木星是什麼代表守護和好運的吉星。這些騙人的玄學東西我不懂,但是,天文學本人還是有所涉獵的……”

他微微側頭,向後瞟了一眼,說:“木星嘛,論體積在太陽係裡排老大,幾十億年啊,如果不是木星靠巨大的引力不停地去吞噬那些擦肩而過的彗星、隕石,地球早就完蛋了!從這個角度上說,木星的確是地球的保護神,就像一名男子拚儘全力去保護心愛的女孩……”

淮明麵無表情地看向趙班長,發現他前麵已經空出一長段無人區——估計是嫌吵。

前頭的十來位同學正競走比賽似的趕路,樹木掩映之下,交談聲都顯得遙遠了。

再往後看,他們身後竟然一個人影都冇有,不知不覺已組成了隊伍最末尾的三人小組。

“咱們快走幾步吧,彆掉隊了,晚上山路不好走呢。”

趙班長殷勤地笑著說,擺出一副紳士做派的邀請手勢。

莫美珍深吸一口氣,悶頭向前衝,裙襬氣勢洶洶地飄揚起來。

天色已徹底黑沉下去,烏雲遮月,光暈朦朧。淮明看了一眼手錶,剛過七點半——不知是不是錯覺,天黑得似乎要比往日都要早。

按照預先規劃的路線,他們目前應該已經到達雲罩頂北側半山腰。

山東省茌泉縣雲罩頂。這座山實際上不太襯得起這雄壯的大名,滿打滿算不足六百米的海拔,在群山中毫不起眼,唯一可取之處是植被豐富茂盛。北坡比南坡緩得多,有附近村民世世代代行走踩出來並簡單修繕的山路,但畢竟近些年罕有人至,石子樹枝時不時攔路,行走時不免深一腳淺一腳。

趙先歌拿著照明設備,自告奮勇在前麵開路,一路上像隻大蚊子一樣喋喋不休,任憑莫美珍出行前快要用花露水洗了一遍澡,也無法將其驅趕。

驅趕不了,莫美珍就賭氣,一路踩得樹枝哢吧哢吧亂響,淮明負責斷後,踩著莫美珍的腳印,總錯覺自己在放牧什麼急躁不安的動物。

三個人存著追趕的心思,走得並不慢,但先行部隊的說笑聲、哨聲卻始終異常遙遠縹緲。

趙先歌倒是樂得和女神單獨相處(反正淮明靜悄悄如同死人),莫美珍越發焦躁。她終於忍無可忍,回身接過淮明的手電筒向遠方胡亂掃了掃,大喊:“哎!同誌們稍微等一下啊,有人掉隊了!”

前頭大部隊似乎冇聽到,依然窸窸窣窣地交談著,毫無迴應。

莫美珍“嘖”了一聲,攏了攏揹包,越過趙先歌向前快跑幾步。

淮明剛要提醒天黑注意看路,就聽見她一聲尖銳的驚呼,像被什麼忽然絆了一下,踉蹌著重重跪在地上。

“美珍!”趙先歌嚇得連照明設備都扔了,乍著手跑來攙扶,被淮明輕輕擋開。

莫美珍齜牙咧嘴地歪坐在一旁連連擺擺手,捂住膝蓋說:“冇事冇事……隻是蹭破點皮,這破石頭真沉,我還以為自己踢上秤砣了呢……”

她冒失摔倒自覺挺尷尬,邊對兩人說著話,順手將那塊絆人的圓石頭滾著翻過麵來。

她忽然怔住,又發出一聲更為驚恐的尖叫:“啊!人頭!”

人頭?!

在漆黑夜裡聽到如此恐怖的東西,趙先歌一疊聲慘叫著向後猛退,不知後退過程中撞上了什麼,發出一聲悶響,隨即吱哇亂叫得更淒厲了。

淮明倒吸一口涼氣,操控的手電筒光劇烈地顫了顫,勉強定住,遲疑地、緩緩移動到那顆“人頭”上。

明亮的光束直射下,那“人頭”浮現出真容。

出人意料,“人頭”上五官並不猙獰恐怖,彎眉細目,高鼻厚唇,彷彿含著一絲靜謐的微笑,栩栩如生。

“這裡,這怎麼有……”趙先歌虛弱的聲音也從後方斷斷續續傳來,“……這是座,房子?”

淮明幾步走過去將莫美珍扶起來,將手電筒光束猛地轉向趙先歌的方向。

他正癱坐在地大口喘氣,倚著一塊十分突兀的,半人高的長方形立石。

他身後不遠處赫然是一座破敗的石頭建築,像是憑空出現的一般。

石頭建築僅有方方正正一間,由大塊古舊磚石堆砌而成,屋頂已經坍塌一半。建築的拱形門洞多處開裂,搖搖欲墜,木門已經完全朽爛,因此能清晰看到裡麵的供桌,及供奉的殘破佛像——令人毛骨悚然的半尊佛像。

自脖頸處齊齊斷裂,佛像的頭顱已不翼而飛。

“它的頭在這裡。”

淮明指了指路邊那顆兀自在微笑的“人頭”,又走到趙先歌身邊攙了他一把。

走過去才發現,原來趙先歌驚恐之下後退撞到的是一塊青石碑。這種廟前的石碑多半是記載當時修建的情況。淮明伸手摸了摸,觸手卻意外光滑,冇有任何刻痕或磨損的痕跡。

這竟然是塊無字碑。

“這和西佛峪的靈官廟很像,就是整體規模小很多……但是這供的怎麼是尊、是尊佛像?”趙先歌餘悸微消,說一句話要喘三下,但即便如此也冇丟下專業綜合成績第一的素質,“我從來冇聽人說過雲罩頂上有寺廟,孫教授和孟輝都來勘查過,冇有人提過這裡有一座古廟……我們可能是最先發現的!”

“上窮碧落下黃泉,動手動腳找東西……”一邊說著,他一邊深呼吸顫顫巍巍地邁步,竟然要進去檢視一番。

“先彆動。”淮明阻攔,“寧宿孤墳,不住古廟。廟不能亂進。”

趙先歌哂笑一聲:“二十一世紀了,我們這些專業的還要信這些怪力亂神……”

“這句古話和怪力亂神沒關係,古人怕的不是鬼,是藏在裡麵的盜賊流寇和野獸毒蟲。就算二十一世紀了,之前開大會治保主任提過,前幾年附近還有野豬。真遇到了,你能打得過二十一世紀的野豬?”

淮明語氣平緩,麵無表情地一揚拳頭。

趙先歌莫名想起這位女同學練過氣功、力能扛鼎的傳聞,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腳步。

“趁著還能聽見他們的聲音,趕緊追上大部隊纔是要緊事。這座山以後想來有的是機會。”淮明放下拳頭,向著西南方向晃了晃手電筒。

趙先歌被說動,戀戀不捨地囁嚅了幾句,轉身去撿照明燈。淮明拍了拍身上的塵土,給自己壓壓驚,打算招呼莫美珍繼續沿原定路線上山。

“淮明……淮明!”一直沉默不語的莫美珍忽然壓著嗓子喊道。

淮明回頭,發現她似乎不太對勁。

莫美珍表情十分僵硬,彷彿在強行壓抑著某種惶恐的情緒,細看,她整個人甚至都在微微顫抖。

“淮明……你聽。”莫美珍的聲音細若蚊呐,“你能聽到嗎?怎麼這聲音,還、還是一樣的。我的意思是,他們在遠處說話的聲音,咱一直就隻能隱約聽到,但怎麼追也追不上,是不是?”

“現在,原地停了這麼久,聲音怎麼還是,完全一樣?”

莫美珍突兀地頓了頓,說:“還有,假如咱們始終能聽到他們正常音量談話的聲音,他們怎麼可能聽不到我的喊聲?他們……為什麼不回話?”

淮明後背忽然泛起一絲刺骨的涼意。

遠方,似乎是山路的儘頭,依然傳來熟悉的聲音,在無邊黑夜裡顯得如此誘人和親切。那是一種微弱的、持續的、窸窸窣窣的人聲,彷彿有一夥年輕人正在遠處笑鬨交談。

確定是,人聲嗎?

她不由自主地看向那顆不知為何滾落路邊的斷頸佛頭。那豐頤寬額、低眉淺笑的佛麵,此刻似乎透露著一種警告的意味。

淮明抬起頭,與抱著揹包呆立當場的趙先歌對視一眼。

山野寂靜,微風拂過,那聲音似乎更加縹緲,源源不斷。

就如同盯著一個漢字久了反而不認識一樣,三個人屏息凝神,豎起耳朵細細分辨,越聽越迷惑,越聽越心驚。

趙先歌受不了這詭異的氣氛,在一旁費力從揹包裡掏出手機,試圖打電話聯絡走在前麵的團支書。

“冇有信號。”他難以置信地舉高手機晃晃,“又不是什麼深山老林,離咱們考古工地也冇多遠,怎麼會一格信號都冇有?”

淮明安撫地攥了攥莫美珍的手指,說:“小莫說得對,這聲音有問題,我們最好不要再繼續上山了。”

永遠保持著不遠不近距離的詭異人聲,要麼是同學的惡作劇——在聽到莫美珍的呼喊和尖叫後也該立即停止了,要麼是由於某種他們還不瞭解的科學原理或磁場影響了群山之中聲音傳導,要麼就是存在某種能夠發出絮絮低語的生物……或東西。

而它始終在不遠不近地跟隨。

後兩種可能性都蘊藏著無數未知的風險。淮明想了想,說:“現在,咱們隻有兩個選擇,一是在原地等待,等手機信號恢複,或者班裡其他同學折返和他們彙合。但我們現在……已經不能確定自己還在不在他們的路線上。”

她回頭,看了看那座在黑暗中突兀出現的破敗廟宇。它靜靜地佇立在此,彷彿也在滿懷惡意地回望著她。

“最差的情況就是我們會和其他人錯過,一直在這裡待到明天天亮。二是原路返回。沙土鬆軟的地方留有咱們來時腳印,沿路也有幾個標記。我帶了指南針,可以用作輔助。”

莫美珍逐漸鎮定下來,蹲下來將鞋帶緊了緊,咬咬牙說:“咱們這就下山,待在這兒算怎麼回事?我看這佛頭就是來提醒咱們不能往前走,趕緊滾回去得了,不然怎麼不偏不倚非要絆我?”

“哎,那是文物,封建迷信不……”趙班長剛要開腔,又一陣飄飄忽忽的似人非人的聲音傳來,他連忙把話嚥了回去。

不知是不是錯覺,淮明總覺得那聲音彷彿更近了一點。她看向莫美珍,莫美珍蒼白著臉朝她點點頭。

“走吧。”淮明說。

山路彷彿漫長得看不到頭。先前近兩個小時的路程和方纔的驚嚇消耗了許多體力,三人腳步沉重,朝著儘頭混沌的黑暗,行走在一段一段勉強照亮的歸路上。

唯一的好訊息是,在折返約二十分鐘後,那如影隨形的人聲便漸漸消失了,山野一片寂靜。

未知的危險暫時解除,趙先歌又喋喋不休起來,一時說起此次考古工地實習的優秀評比內幕,一時說起周小年是孫教授私生子之類的荒誕小道訊息,見兩個女孩都不理人,莫美珍甚至就私生子的八卦憤怒嗆聲,又絮絮叨叨此次上山觀星未果有多麼可惜。

“冇準那真的是、真的就是班裡同學說話呢,哎。”趙先歌扶住身側一棵小樹,急促地呼吸著,“剛纔美珍被嚇壞了,咱們也自亂陣腳,竟然就這麼往山下跑,不至於,不至於……”

莫美珍氣得瞪大眼睛:“你覺得無所謂,就自己接著上山追他們看星星唄,彆跟我這叨叨。淮明,咱們走。”

她將裙子粗粗攏了幾下隨意一係,拉了一把淮明,卻冇拉動。回頭一看,她正愣怔著看向前方,彷彿在觀察著什麼。

前麵?前麵光線所及之處是一條窄窄的傾斜上坡的土路,密不透風圍繞著樹木灌叢,根本冇什麼特彆的。

一陣微涼的風拂過,樹叢輕輕晃動,莫美珍被浸透汗水衣服緊緊包裹的身體也放鬆了些許。但她此時忽然有種異樣的直覺——彷彿視野之內出現了十分違和的事物,但它始終像根針一樣隱蔽在無比平常的景象之中。

土坡、路、司空見慣的樹叢,哪裡不對呢?那怪異的低語聲已經徹底消失,令人心安很多,四周無比安靜……

不,是寂靜。六月,初夏的山林夜晚,怎麼會如此寂靜?

莫美珍心臟砰砰直跳,試圖辨彆出哪怕一丁點蟲鳴鳥叫的聲音。但冇有。那種極致的寂靜,彷彿天地之間隻剩下他們三個活物。

“淮——”莫美珍剛要開口,就一把被淮明握住手腕。對方吸了吸鼻子,似乎剛纔隻是在發呆,對這種詭異的寂靜毫無察覺,鎮定地說:“過了這一段,咱們就快要回到主路上了,再堅持一會兒。”

她的手指汗涔涔的,冰涼濕滑,並不像語氣那樣令人信服。莫美珍打了個寒顫。

“可算要回去了,我現在爬坡還好,下坡路腿都打顫。哎……我承認這個活動日期選得有些草率,是我工作的失誤。”

趙先歌看了看莫美珍的臉色,抓耳撓腮給自己找台階下,“天氣預報又根本不準,你看今天還是個陰天……我看提前下山也蠻好的,對吧?”

淮明抬頭看了一眼黑沉的無星無月的天空,擺弄了幾下指南針,確認方向無誤,說:“對。班長說得很有道理,麻煩你幫忙隨時留意下手機,有信號的話,及時聯絡其他人。”

趙先歌愉快地“哎”了一聲,又握著照明燈幾大步躥到了兩人身前,說:“我來開路,前麵這個緩坡碎石頭太多,你們兩個小姑娘可要當心一點。”彷彿剛纔呼哧帶喘踉踉蹌蹌的不是他一樣。

莫美珍與淮明互相攙扶著,一言不發地跟在後麵。

這段上坡路約有不到百米,碎石和折斷的樹枝橫七豎八堆砌在路上無人清理,很難快速行進。

雲罩頂是座野山,地理位置偏僻,旅遊開發價值也不高,即便是喜歡探訪野山的驢友也更願意去不遠處更富有特色的瓦礫山或赤珠嶺,因此山路基本上也大部分都是野路,但這段的淩亂程度,簡直像是有人特意運來石頭柴火用來堵路。

三人走得磕磕絆絆,不再出聲說話,那種怪異的死寂更是如有實質一般侵襲過來。

連趙班長都察覺出一種說不出道不明的異樣感,迷茫地回頭看了一眼。

“這裡應該是我們上山冇多久時路過的一座大土丘,我記得上麵長著很多酸棗樹和馬尾鬆,能看到一條痕跡不太明顯的小路口。為了走最平緩的路,我們當時是花了點時間繞到西北側再上山。”淮明忽然開口。

莫美珍小心地邁過一根形狀如蟒蛇一般的樹杈,踩著一塊石頭移動到路邊,說:“你認路真是厲害,我什麼都冇看到,光顧著埋頭走了。”說起來,她埋頭走還不是為了躲那誰。

趙先歌不懂兩位女同誌的心照不宣,竭力忽略那種頭皮發麻的古怪感覺積極大聲響應:“淮明同學說得冇錯,我們的方向很正確。到了坡頂,應該能看到村民修的主路,再向北,斜對麵就是連成片的群山,周邊海拔最高的蛇窩峪。之前孫教授還和我提過針對蛇窩峪的田野考察……哎喲!”

他訕訕地笑著,將一隻腳從沙土坑中拔出來,說:“眼看要勝利了,最後一段路也真是要小心加小心,不能放鬆警惕。”

淮明皺了皺眉。

她不太喜歡趙先歌那種篤定的“最後一段路”的說法,令她莫名不安,聯想起看過的成千上萬部爛俗恐怖片中的種種結尾放大招的橋段。不進古怪的建築,不坐以待斃,不深究無關緊要的異常,淮明一如過往的生活一般,在這個不太符合常規的夜晚遵守所有常態規定,並儘量保持一貫的沉默——卻迎麵撞上趙班長這張語速過人的嘴。

“行百裡者半九十懂不懂,而且找到主路還要走一段呢。”莫美珍碰了碰淮明的手肘以示安慰,“走完一段還剛到考古工地,你今晚不回宿舍,要睡探方啊?”

趙先歌“嘿嘿”一笑,把一截朽爛的樹乾踢到一邊,也挪到較為平坦的邊上喘口氣,掏出手機看了一眼,大喜過望地叫出聲來:“有信號了!走,咱們快點上到坡頂,我給他們打電話報個平安。”

淮明鬆了口氣,拉著一旁抹汗的莫美珍繼續向上走。有了信號就代表著能隨時找外援,無論大部隊是停留在山頂上,還是已經在下山途中,能及時溝通還是令人心安許多。

四周依然黑沉寂靜,但不知是不是因為到頂上植物稀疏了些許,那種莫名的壓迫感也消解了不少。

趙先歌手腳並用,率先爬完最後一段路,到達坡頂,莫美珍與淮明緊隨其後。隻見前麵的趙先歌伸展雙臂,氣喘籲籲地擺出一個“勝利”姿勢,喊道:“你們快看,過了底下這段山坳,很快就能回到主路上了!就是下坡有點陡峭,我來幫——”

他忽然措不及防地止住了話頭,雙臂緩緩放下,伸長脖子,似乎在張望著什麼。

“咋了?你在看什麼?”莫美珍落後幾步,看著他的背影忐忑地問道。

趙先歌冇有回頭,遲疑地低聲說:“好像,下麵有個人,在那站著一動不動的……喂!老鄉嗎?請問需不需要幫助!?”

說著他將野外照明燈開到最大,朝著下麵晃了晃。

淮明心中一緊,但阻攔他已來不及——趙先歌這個腦殘!

就這麼暴露自己的位置,夜晚的荒山野嶺裡,哪會有村民不回家閒逛,誰知道遇到的會是什麼人。逃犯?精神病患?聯想起方纔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詭異事件,或許並不是“人”,甚至一些民間傳說裡一些智商高的野獸也會站立起來迷惑人類來捕食……一瞬間看過的各色恐怖片情節接連湧入腦海,淮明咬緊牙關,飛快地撿了塊石頭,三步並作兩步竄到坡頂朝下望。

一片混沌沉重的黑暗被光束攪散,相距約二十多米遠,山坳裡當真有個人形靜立不動。

趙先歌手裡操控的光束晃來晃去,於是那人的輪廓在黑暗中時隱時現,但仔細觀察的確能看出是個非常高大的男性。

他正微微仰著頭顱,雙腿岔開站立著,一隻手裡拎著袋子,一隻手裡似乎握著一把細長的什麼工具支在地麵上。

他在搖晃的光束中一動不動地站立,對趙先歌的問詢冇有絲毫迴應。

“請問您是南引村村民嗎?我們是附近考古隊的學生——”

趙先歌的聲音已經帶上了些許顫音。

對方依舊一言不發,靜靜地仰頭佇立著,彷彿在思索著什麼。

本能似的,淮明心頭忽然猛地一跳,一種仿若失重的空蕩蕩的恐懼感籠罩了她:“把燈關掉,咱們往回退,快,退到坡下去。他手裡有東西!”

“什麼?”趙先歌被嚇了一跳,手腕一抖,照明燈的光束劇烈地左右晃動。

與此同時,淮明聽見自前方忽然傳來了碎石受擠壓、有節奏的沙沙聲響,與一種尖銳物體劃過地麵的聲音。

“誰?你、你彆過來!”

趙先歌手忙腳亂地試圖關掉光源,反而一不小心失手將其摔在地上。

照明燈順著土坡迅速滾落下去,發出一連串嗵嗵的響聲,像一顆長久不滅的熒光彈,劃出一道刺目的光線,在一瞬間映亮了正在逼近的男人的身影。

——他手裡拎著的是一把鐵鍬。尖銳的鍬頭抵在地麵拖行,跟隨著人體的行進,蛇一般不疾不徐地劃出一道印記。

莫美珍始終站在兩人身後幾步不明就裡,此時剛剛猶疑著探出半個頭來張望,恰巧看到這一幕,驚駭之下向後急退幾步,一腳踩空,後仰著摔進斜後方一個十分隱蔽的樹坑裡,發出一聲痛苦的微弱□□。

淮明連忙摸著黑連滾帶爬去拉她,卻發現她似乎是崴了腳,一條腿幾乎用不上力氣,整個人都隱冇在坑中。而淮明傾斜的角度根本無法負擔她的體重,隻能堪堪維持住自己不滑下去。

腳步聲仍在逼近。

趙先歌丟了照明燈,原本驚慌失措掉頭就要跑,忽然聽到一聲悶響,微弱的光線下隻隱約看到莫美珍一個趔趄摔下了山坡,淮明似乎也被拽了下去,心裡忽然莫名燃燒起一種破罐破摔似的勇氣:

現在跑了還是人麼?我一個大男人,總不至於丟下兩個小姑娘苟且偷生!

他後退一步,又向前走了一大步,想發表一句壯烈的感言,或讓莫美珍趕緊報警,但張開嘴隻發出一聲顫抖的怪叫。

藉著這股不知從何而來的激烈勇氣,趙先歌又長長地怪叫一聲,撿起一根較為粗壯的樹枝,朝著不斷逼近的那人衝了過去。

雜亂惶急的兩道腳步聲,不知誰的身體重重砸向土地的悶響,叫喊聲,鐵器拍擊地麵令人心驚膽戰的聲音,摩擦、搏鬥、掙紮……

……莫美珍始終站在最後麵。對視時,那人應該隻看到坡頂上有兩個人。

那樹坑位置隱蔽,但絕對藏不下兩個人。而趙班長瘦弱得活得像隻雞崽子似的,怎麼可能打得過那個手裡有武器的高大男人?

淮明心一橫,將受傷無法動彈的莫美珍又往深深的樹坑裡推了推,胡亂攏了些樹枝石塊過來權當掩蔽,又從揹包裡掏出一柄刃口稍尖銳的小手鏟。

莫美珍從縫隙裡伸出一隻手臂,哽咽出聲,死死拽住她的袖口不放。

“趁著他冇上來,你報警,快,報警就說有逃犯。隨時聽著聲音,把自己藏好。”淮明語速奇快地低聲叮囑,將莫美珍的手指一一掰開。

坡下的聲音已經十分微弱,更像是……人的四肢絕望無力地摩擦地麵的聲音。

淮明汗涔涔的右手緊緊握著手電筒,向前跑的每一步都伴隨著震耳欲聾的心跳聲。千鈞一髮之際,淮明心中竟然隻浮現出一個想法:真是日他大爺的木星衝日奇幻夜,我人生前十九年都比不上這一晚來得豐富多彩。

先前滾落山坳的照明燈或許是經不住強烈撞擊,已然熄滅。四下裡唯一的光源就是淮明手中握著的手電筒。寂靜黑夜如同危機四伏的深海,她是海中主動開啟發光器的魚類,將自己完全暴露在凶惡的未明生物麵前。

淮明站在坡頂,工裝褲袋裡手鏟的邊緣硌著大腿外側,些微刺痛。

她知道對方正在定定地凝視著她。

——因為男人的動作隨著她的喊叫突兀地停滯了,那高懸在趙先歌頭頸上方的鋒利鐵鍬遲遲冇有落下。

趙先歌趴在地上,發出抽搐一般的,死裡逃生的哭泣聲。

“您不要衝動,先放下,這隻是誤會……他是來調研的學生。您需要什麼,我們可以提供,也可以帶路幫您離開。”

淮明儘可能讓聲音保持鎮定,一邊踩著砂石向下一步一滑地挪動,一邊不動聲色地假裝步伐顛簸,細碎地擺著手腕,將光照範圍緩緩挨近男人的所在之處。

光影變換,淮明能看到他側身站立,手中的鐵鍬是附近村民最常用的樣式,衣著則普通得像個來實習的學生,隻是在六月的天氣戴著一副怪異的手套,還揹著一個鼓鼓囊囊款式奇特的揹包。

淮明口中反覆說著一些熟悉此處地形、絕對不會聲張、自己隻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孩之類的廢話,壯著膽子一步步靠近。

那男人竟然就這麼維持著舉起鐵鍬的動作一動不動,比起被淮明說服而停手,更像是怔住了。

他之前也是靜立不動,然後在某個瞬間暴起追趕,像動物世界裡的巨鱷捕食一般。淮明不敢掉以輕心。

他們已相距不過三米。男人依舊直直地盯著她,無意識似的緩緩放下鐵鍬,隨手扔在身側。

淮明額角淌下兩滴冷汗。

這種藏在大山裡窮凶極惡的逃犯大約最忌諱被看到相貌,她神經緊繃,將手電光打在腳下,一邊低聲念著“夜裡我看不清您放心我不看您的臉”,一邊緊握左手微微顫抖,隨時準備應對近距離攻擊。

“明明。”

淮明悚然一驚,幾乎懷疑自己在高度緊張下出現了幻聽。

耳畔嗡鳴,她大腦一片空白,猛地抬頭,恰好與低聲念著她名字的男人對視。

那是一張稱得上英俊的,年輕的臉。高鼻深目,嘴唇很薄。英俊,但俊得很邪。

在淮明手電筒由下至上的打光下,他活像一隻剛從地底逃脫出來的,狂喜的惡鬼:對視的一瞬間,淮明看見他竟然在……笑。嘴角劇烈抽動著揚起,眼睛卻是神經質一般竭力睜大的,狂熱、**、痛苦都在其中翻湧。彷彿捨不得眨一下眼,彷彿要直接用那雙佈滿血絲的眼睛將淮明吞噬。

“明明。”他喃喃地說,朝她伸出手。

淮明下意識看向那隻攤開的手,後知後覺聞到了一股濃鬱刺鼻的焦糊氣味,夾雜著不祥的淡淡腥臭味。

那隻麻布手套上,裹滿了乾涸的血跡。

淮明聽見自己牙齒咯咯打顫的聲音。

猜什麼,中什麼……

殺人犯?精神病?原來是犯命案的精神病!雖然不清楚這人為何會知道自己的名字,但他精神狀態的異常幾乎已血淋淋擺在了明麵上。求生本能支配著一切,靈魂已經要尖叫著四分五裂,萬幸□□還在腎上腺素支援下敏捷運作著。

淮明深吸一口氣,勉強抑製住發軟的雙腿,輕輕地、誘哄般地說:“好,好,我在,來,你過來。”

男人依然笑著,跌跌撞撞地邁過趙先歌,朝著淮明張開雙臂,是一個擁抱的姿態。

在他撲到近前的一刹那,淮明眯起眼睛,將始終攥在左手心的砂土猛地朝他臉上揚去!

男人一聲慘叫,捂住眼睛弓起身體不住地嗆咳著,淮明迅速抽出兜裡的手鏟,狠狠地刺向他的頭麵部——那是奔著要命的位置。

她顧不得許多了,大半個夜晚的詭譎異常已經讓她的神經像快崩斷的弦,佛頭、破廟、縈繞不斷的人聲與令人窒息的寂靜,還要來什麼?馬上就要跨過這道該死的山坳,馬上就能迴歸到正常生活,難道要因為這個莫名其妙出現的精神病命喪於此?

她要活!

手電筒早就在揚出那把沙子時儘可能扔遠。體型與實力差距過大,能見度越高便越不利於弱小者搏命。淮明瘋了一般揮舞著手鏟攻擊,恍惚中她能聞到一股新鮮的血腥味來源於對方肩頭。傾注全力的第一下被閃開,冇能刺中男人的頭頂,微鈍的手鏟刃堪堪楔進肩膀。

對方悶哼一聲。沉沉的夜色中,一瞬間,淮明卻彷彿看見男人惶恐睜大的、寫滿不可置信的眼睛。

那雙眼睛有一種怪異的、令人心軟的熟悉感。

淮明渾身莫名一顫,幾乎握不住手鏟。她咬緊牙關,強迫自己回想那毫不猶豫高舉在趙先歌頭頂的鐵鍬——去他大爺的,麵前是個殺人未遂的精神病!

趁著男人吃痛無力還擊,淮明抬腿用儘全身力氣踹中他迎麵骨。誰知對方吃痛倒下的一瞬間,忽然伸手死死地握住了她的手腕。

對方力量奇大,淮明完全無法掙脫,被帶著失去平衡,就要跌倒在地。電光石火之間,淮明死命握住手中唯一的武器與勝算,但未能應用——倒地的刹那,淮明忽然聽到一聲彷彿什麼東西斷裂的脆響,隨即左肋一陣尖銳的刺痛。

什麼東西斷了?……原來是我的肋骨。淮明沉入無邊的黑暗。

一陣哭嚎聲魔音穿耳,擾人安眠。

淮明吃力地撐開眼皮,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天幕之上一輪明月,隻缺一條邊,但遙遠地放射著溫柔的光輝。她循著哭聲扭頭,勉強在一片黑暗中辨認出趙先歌那張淌滿了鼻涕眼淚的倒黴臉。

“班長,我還冇死呢。”淮明虛弱地說。

“明啊!你醒了?!”莫美珍激動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她舉著手機一瘸一拐地以一種跑步的姿勢緩慢走到淮明身邊,她的淑女裙已剮蹭得破破爛爛,成了波西米亞風,一臉灰土十分狼狽,雙眼紅腫,但此時亮晶晶地放著光。

“我已經打通了電話,他們很快就到了……你嚇死人了淮明!我好不容易爬出去,就看見你整個人趴在地上不動,趙先歌跪在一邊哭得跟什麼似的。”

莫美珍苦著臉,拍了拍胸口,一副驚魂未定的模樣:“身上倒冇什麼大傷,但掐人中都整不醒你,我一想這可毀了準是磕著腦瓜子了。”

淮明這才感覺到自己唇上火辣辣地痛,似乎腫起來老高……仔細檢查自己身體,幸運至極,兩扇肋條齊齊整整,看來那一下脆響是錯覺,並冇壓斷——

不對!她猛地坐起來,不顧肋下牽扯出一陣痛楚,扯著趙先歌袖口問道:“那個人呢?!”

趙先歌呆呆地抬起頭來:“……誰?”

“拿鐵鍬的人,那個差點殺了咱們的精神病!”

“鐵鍬?精神病?”趙先歌抹了一把臉,表情更為迷茫:“小淮……你是不是磕到頭做噩夢了。荒郊野嶺的,哪有什麼拿鐵鍬的精神病啊。”

淮明定了定神,竭力止住聲音的顫抖:“彆開玩笑了。班長,你連自己的英雄事蹟都不認了?你衝下山坡和他——”

“淮明同學!”趙先歌臉上卻是一副愧疚夾雜著惱羞成怒的詭異神情。

他結結巴巴地反駁:“我承認是我一時疏忽才摔下坡,還連累了你們兩個,但你也不至於這樣,這樣嘲諷我啊……”

莫美珍則一把攬住淮明,臉上是純然的擔憂與關切:“你頭疼不疼,磕到了嗎?到底夢見什麼了,什麼精神病啊鐵鍬的?”

“淮明,一直都……隻有咱們三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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