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霄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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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來罷。”裡間再次傳來老人平靜卻不容置疑的聲音。
山泠撥出一口氣，從與男人的對視中被解救出來。
內間佛香淡了些，取而代之的是苦澀的中藥味。
花梨木圓桌旁，老人神色淡淡地放下瓷碗，她同樣身著白色喪服，頭髮一絲不亂地梳上去，脊背挺得很直。
丫頭端上一盞茶，她慢慢淨了口，纔看向山泠。
“你便是祥禎？”她細細打量他，目光沉沉帶著上位者的威壓：“倒真是生了副好相貌。”
山泠不知道說什麼，呐呐地應了聲，繼春恰時上前：“請母親安。”
山泠也生澀地服身，跟著說了一遍。
“坐吧。”老太太看上去十分平靜，她問起山泠之前的生活，家中近況等，都是些係家常的話，山泠回憶原主的記憶大致答了，冇有什麼錯處，漸漸放鬆下來。
“是個好孩子，若我兒還在，必也不會虧了你去，”老太太感歎著，話鋒突然一轉，“昨夜守靈可累著了？身體可有什麼異樣麼？”
山泠一下腰背僵直，側眼看向繼春。
繼春微不可見地搖頭，山泠手中直冒冷汗，聲音微抖:“並無什麼異常。”
老太太扶著頭，鬢邊蒼白：“如此……”
她默了一瞬，山泠的心都提了起來，又聽見她道：“我也乏了，你先回吧，我與繼春再說會子話。”
這就……過了？
他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先前怪罪流翠的小丫頭白著張臉過來，拿聲掐調的樣子莫名熟悉：“大少奶奶，老夫人讓我送您回去。”
山泠頓時心中警鈴大作，下意識想拒絕，小腿卻被什麼溫熱的東西蹭過，他反應劇烈渾身一顫看向繼春，對方神情輕鬆地收回腿，還狡黠地衝他眨了眨眼。
既然繼春都示意了，應該不會出事吧……山泠艱難思考一瞬，聽見自己僵硬道：“好。”
流翠領著山泠沉默煎熬地走了一路，縱使有所預料，在看到熟悉的建築一角時，他的腳步還是慢下來。
果然老夫人說的回去，是指回靈堂。
流翠看著細弱，力氣卻大得出奇，鐵鉗般的手摁住山泠，幽幽道：“大少奶奶，不要讓我們難做呀。”
山泠苦喪著臉被拖拽進去，彷彿昨日重演，膝蓋重重砸到地麵，痛得眼淚瞬間落下來，大腦一片空白，回頭時隻看見她紙白幽深的臉一瞬消失在門縫間。
昨天肯定也是她推的自己！山泠被關出了經驗，還能頗為憤慨地記仇。
這個門的設計應是關上後從裡麵推不開，隻能從外麵打開，繼春會來救他的，他隻要在這裡等著就好。
沒關係，鬼一般不會在白天現身的。山泠蜷縮起來，默默安慰自己，抱緊了雙膝。
‘既然不想死，就好好完成任務，這是你唯一活下去的機會。’
熟悉的電子音突然響起，係統音依舊冷漠。
山泠被氣得冷哼一聲，小聲抱怨：‘想我完成任務，就給點提示啊，不然光是求生就要累死了。’
‘這個世界和主神世界運轉方式不同，我也無法解鎖更多資訊。’係統淡淡解釋一句。
‘檢測到玩家已上線，可以為你調取玩家直播間，從玩家視角獲取更多資訊。’
山泠眼前一亮，憑空出現光幕。
畫麵分為四個部分，被攝主角兩男兩女，都很年輕，舉手投足與其他npc並無不同。
右上角，一個齊耳短髮，身形高挑的丫頭麻利地做著雜事，間或熟撚地跟其他丫頭調笑幾句。
右下角，房間內一陣蒸騰水汽瀰漫，從中走出一個身著粗布圍裙，手裡拿著鍋鏟的女人，顯然她是個廚娘。
左上角，應是顧家的某個偏堂，眾多道士們分坐兩側唱唸敲打，身著深藍色道士袍的青年男人也合目低吟，淡然出塵。
左下角，一人信步遊哉地走在園中，那閒適的姿態彷彿不是在生死攸關的副本裡，而是他家的後花園。
山泠的目光被左下角這與眾不同的人吸引，他看上去二十上下，身型修長舒展，五官深刻，眉如點墨，平頭更顯得青澀又桀驁。
“第一次打靈異本，會很嚇人嗎，好害怕。”他嘴角還掛著的笑意，神色自若地說著完全相反的話，像在逗弄什麼人，停頓一下又道：“冇有騙你們，我是真的怕鬼。”
山泠疑惑不解：‘他在跟誰說話？’
‘直播彈幕。’係統不知打開了什麼開關，畫麵瞬間被密密麻麻的文字鋪滿。
【上個副本一把刀屠了滿城喪屍的人現在跟我說怕鬼，6】
【新進來的彆被周狗騙了，這狗嘴裡冇有一句實話的】
【這是喪服嗎？周狗穿白色還挺帥，吸溜】
‘……’山泠看得一頭霧水，大量彈幕洶湧而過，他還冇理解上一條就被下一條彈幕頂走，手足無措地亂點，‘你等等呀，係統你能調慢一點嗎，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係統順勢關掉彈幕：‘冇什麼有效資訊，不用知道。’
山泠的手還停在半空，慢慢品出有點丟臉，沉默了會兒又羞惱地補上一句：“以後冇有用的東西不用給我看！”
因為隻有這個男玩家看不出是什麼身份，而且像是很有目標地在尋找什麼，山泠於是專心致誌地盯著他看，園裡下人眾多，但他走走停停，竟然冇有碰見一人。
畫麵裡的景色越來越眼熟，當看到那個熟悉的潶瓦紅簷、漆木門檻，山泠瞳孔驟縮。
‘係統！係統他要過來了！怎麼辦？要躲起來嗎……’
山泠一直牢記著如果被玩家舉報非npc身份就會立即暴斃這件事，麵色凝重，下定決心狠狠咬牙，走到擺放棺槨的實木桌旁，掀起遮蓋的黑色綢布就鑽了進去。
‘……’電子音帶著淡淡無奈：‘躲藏不是正確的解決辦法。’
山泠懊惱地咬唇，他也知道，隻是剋製不住想找個地方躲起來的本能，即使這個避難所的上麵還躺了個死人。
山泠身體愈發僵硬。
周霄銘輕而易舉推開那扇將困住他的門，語氣愉悅：“這就是靈堂吧，既然要找凶手，當然要先驗屍了。”
他反手合上門，隔絕了屋外的一切生機，靈堂內寂靜得可怕。
揮開白幡，周霄銘徑直朝中央的擺放棺槨的實木台走去，一手撐桌輕鬆跳上去。
他左手手腕戴了隻銀色手環，隨手撥動一下，就憑空掏出把長刀開始撬棺材。
【……這哥一直這麼莽嗎】
【不是，他也不怕起屍、詛咒啥的嘛，這可是靈異本誒】
【看資料也才過了兩個f級副本吧，果然還是新人，不懂規矩】
【害，習慣就好，周狗出名的能動手不逼逼戰鬥瘋子一枚，上個喪屍副本傻**隊友把病毒解藥搞丟了，眼看就要全軍覆冇，丫硬生生殺出一條血路，從第一天殺到第七天，全城的喪屍都被他屠乾淨了】
【你懂什麼是新人榜前三的實力】
周霄銘力氣奇大，沉重的棺槨徒手便能輕易推開，就連裡麵釘死的棺材也很快被撬開。
“操。”
不知看到什麼，他臉色有些難看，低罵了聲。
【什麼什麼什麼，給我看一眼給我看一眼】
【急死我了！到底是啥啊！這鏡頭壓根不往裡拍，你是會留懸唸的】
“想知道啊，叫聲爹告訴你們。”周霄銘語調懶散，聽著就十分欠揍。
彈幕頓時被“滾”、“周狗”刷屏。
山泠看著男玩家將棺槨恢複原狀，卻突然動作一頓，頓時屏住呼吸，心高高懸起。
玩家自然地跳下桌離開，彷彿剛纔的停頓隻是錯覺，山泠又悄悄鬆了口氣。
他糾結地垂下眼思考，小臉皺成一團，不知道玩家看到了什麼，但絕對是有用資訊，他也要去看看嗎？如果很嚇人怎麼辦……
綢布忽然被掀起，惡魔低吟般的聲音一道來自直播，一道來自身旁。
“抓住你了，小老鼠。”
“啊——！”山泠嚇得跳起來，頭撞到桌頂發出“砰”的重響，眼淚一下冒了出來。
周霄銘伸手要來抓他，山泠真的像怕被人抓住的老鼠一樣連滾帶爬從另一側出來。
冇跑出幾步便被掐著脖頸向後甩，後腰砸到桌角上硌得生疼。
山泠不敢看玩家，低垂著頭讓兜帽遮住大半張臉，生理眼淚模糊了視線，將落未落，聲線顫抖得可憐：“你，你要做什麼……”
他邊說邊悄悄向旁邊挪，一把黑色長刀突然橫亙在他脖子上，山泠瞬間身體僵直得宛如枯木，冰冷肅殺的氣息激起一陣顫栗，下巴被用刀背抬起來。
少年隻有下半張臉暴露在空氣中，白的晃眼，稍顯豐腴的唇瓣因為緊張而咬得豔紅，下唇泛著水潤光澤，可憐的細瘦脖頸處貼著森寒漆黑的刀鋒，隨呼吸起伏，淚珠落過下頷，鎖骨，衣領……令人遐想更深的地方。
他一定長得很漂亮。
周霄銘呼吸一窒，喉結上下滾動，不受控製的念頭閃過。
彈幕有一瞬陷入停滯，然後湧入浪潮般鋪天蓋地的刷屏。
【啊啊啊啊啊讓我看看他的臉！】
【僅憑一個下巴我就知道這是我失散多年的老婆！！！】
“……你哭什麼，我還冇動手呢。”周霄銘第一次覺得有些手足無措。
他不說話還好，一說話少年顫得更厲害，眼淚斷了線似的落下來，周霄銘都怕他會自己劃到刀口上，連忙收回刀。
“……我把刀收起來了，你彆哭了。”
少年揚了揚頭，像觀察了下他的神色，然後小心翼翼地往旁邊挪了挪，伸手拭去臉上的淚痕，指尖還有些發抖地整理被扯開的領口，手腕露出來的一截白如羊脂，環著隻青色玉鐲。像小貓洗臉一樣乖乖自己整理完了，才輕輕地嗯了聲，還帶著小小的鼻音，聽得周霄銘心間一顫。
“你是誰？在這裡做什麼？”他欲蓋彌彰地移開視線，放輕了聲線。
山泠懷疑他真正想問的是他是不是玩家，心虛地顧左右而言他：“我，我是人，不是鬼，不要殺我。”
彈幕洶湧而過。
【冇有玩家手環，所以是副本npc……嗚嗚嗚要是老婆也是玩家就好了，好想住在老婆的直播間裡，永遠在一起……】
【周狗把死德行收一收，彆逼我在我老婆麵前扇你】
【已經很收斂了哈老觀眾插一句，從來冇見過這狗這麼輕言細語地跟人說話過】
周霄銘咳了兩聲，迴歸正題：“冇想殺你，隻是想問你點事兒，嚇到你了，對不起啊。”
“你能告訴我你是誰，為什麼會在這裡嗎？”
山泠覷著男人的臉色，不想把差點用命換來的線索告訴這個人：“我叫祥禎，昨天剛嫁進來大少爺就……老夫人讓我守靈，我就知道這麼多了。”
周霄銘若有所思，十分冇有尊敬逝者概念地敲敲身側的棺槨。
在人家靈前把他老婆嚇哭了，他再怎麼狗也冇想到自己還會有這麼離譜的一天。
周霄銘輕笑一聲，甩了甩刀，這是他心情好時下意識的動作，卻嚇得山泠一個激靈。
“我不知道，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了……”
他嗚咽，十分有眼色地忙說：“我不會說出去的，我從來冇見過你，可以放過我了嗎？”
周霄銘目光滑過彈幕，那裡果然又刷過一陣虎狼之詞，或者說，從山泠出場開始就冇停過。
【寡婦好啊，我這人就愛娶寡婦】
【嘖嘖，打擾人家小寡婦上墳了，周狗還不快滾】
【老婆你好，我是你的下一任死鬼老公（叼玫瑰】
這群見色眼開的東西，怎麼有臉說他狗，周霄銘磨了磨後槽牙。
“咕咕——”
被突兀的聲音打斷思緒，周霄銘望過去，山泠也緩緩垂下頭，動作凝滯地捂住肚子。
他臉頰漲紅，乾巴巴給自己找補：“我在這裡守了一整晚，還冇吃飯……”
【好可憐555，老婆嫁給我，一定讓你吃飽飽～】
【嫁給我！我能讓你上下兩……（平台提示：或涉及騷擾資訊，已遮蔽 禁言處理）】
【周狗我命令你現在就把我老婆餵飽！】
“他們不給你飯吃嗎？”周霄銘皺眉，眼中染上了一層怒氣，剛想說什麼，忽然淩厲地向正門看去。
“吱呀——”
木門再次被人推開，隔著不近的大堂距離，垂落的白幡遮住彼此視線。
“嫂嫂，你在裡麵嗎？”
繼春語氣柔柔，卻無端讓人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彷彿森森毒蛇爬過留下的蜿蜒水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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