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7章 你是第一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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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值隆冬,天大寒,淖冰堅,朔風凜凜,齏粉霏霏。
琅琊城畔,名流遠,貴胄疏。
幷州方向,馳道厭厭,碧色通幰車孤行其中。
幔帳內香輕玉暖,少女和素衣而臥,鬢雲亂灑,雙頰紅潤。
這便是阮祉蓁了。
車轂轉動著,三裡外便是棲遲驛。
昔有賢哲聚於棲遲亭下,援疑質理,鍼砭時事,逢先帝南巡窺聽之,舉其能者,承天子之光,綴公卿之後,棲遲以此得名設驛。
去歲先帝薨,今宵棲遲冷。
阮祉蓁眉頭緊擰,氣猝神亂,鬢角薄汗微滲,輕衣漸透。
驀地,她覺著腳下一空。
“啊……”
聲音淒厲而尖銳,如墜寒淵。
錐心的寒,徹骨的冷,世上怕是冇有比死亡更荒謬的事情了。
阮祉蓁從一陣長悶的窒息中倏地睜開雙眼時,嘴裡正大口喘著氣,心臟幾乎要跳出來。她雙手壓著胸口,掃了一眼車內,眸光落在兩側窗牗垂掩著的碧色錦幔上,一名女奴正倚在旁休憩,猛地看過去,那張臉與巧月起碼有八分相似。
阮祉蓁眉心一跳,那並不是巧月,是巧心!這是外翁家的馬車!
十年前她離開琅琊,便再冇有回去過了。
後來即便是外翁去世,她也是最後一個得到訊息的,卻因為與家公喪期衝了,硬是冇有見上外翁最後一麵。
而後,她懲己禁足於杳中彆院,移了院裡唯一的海棠,齋戒一年。
要說這十年裡有什麼遺憾的,也大抵不過這件事了!
寒意侵肌入骨,阮祉蓁軟軟坐起身,將輿榻上的緞繡氅衣攏在肩上,又順手執起暖爐。
可分明前一刻她喉間還翻湧著血水!
怎麼會?一時間她竟有些分不清夢裡夢外,是非虛實了。
腦海內星河溯轉的記憶彷彿是旁人的故事。
*
容帝十七年,幷州阮氏,有女祉蓁,性溫品賢,禮通術達,得覆纁袡,垂髾髻,嫁天水。
閒看撥雲弄月,旁觀物換星移。
宣帝十年,病逝於杳中。
*
十年生死,似噩夢一場。
她掐了掐自己的手肘,疼得很!
阮祉蓁怎麼也想不通,重生此等怪誕之事,竟然會發生在她身上。
但她確實是回到了出嫁前。
細細回顧前世。
她雖心有山海,卻靜而不爭。於夫家,還算是恪守婦道,雖無琴瑟和鳴之美,亦得杳中一隅自居。
宣帝十年,她那位清冷絕世如謫仙一般的大輔夫君,被京中群臣以謀逆之罪諫死。
她先是看透他對她的虛偽利用,後又察覺他背地裡那些見不得人的陰狠手段,知他所圖不容於世,死前她心裡還是氣不過,將事情抖在了聖人跟前。
到底是紅顏薄命,她最終做了波詭雲譎裡的亡魂。
蒼天開了眼,如今給了她重新來過的機會,且還是與他成婚之前。
幸甚至哉。
阮祉蓁揉著太陽穴,醒了醒神,巧心是從幷州老家來接她,她倆見且隻見過這麼一回!
如今是宣帝元年!
眼下即將要發生的事容不得她想太多。
其實這件事算得上她平靜而短暫的一生裡,最波瀾的一樁事。時隔多年,她依然清楚地記得,這夜她與琅琊城中好友作彆,飲了酒,車行至棲遲驛,馭奴仆人停下來稍作歇息,眾人困頓之際,賊子趁虛而入,當時若不是楊澤及時趕來,這些賊人險些要了她的命。
舊險重臨,阮芷蓁回憶過往,依舊覺得觸目驚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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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阮父為人謹慎,日子時辰都是找人算過了的,琅琊出發,此去幷州,為西北方向,醜吉辰凶,故而他特意交代接洽的奴仆,要趕在醜時出府。
玄妙之事,阮祉蓁自然是不信的,信了又如何,吉凶禍福還不是不召自來。
車轂轉緩。
阮芷蓁雖養得放肆了些,身手是遠不及那些個練家子的。她看著熟睡的巧心,聽著四周鴉雀無聲,想掀開幔帳,看看天色,看是否到了棲遲驛。
手方觸到幔帳,隱約聽得道旁林間的風細簌亂了一陣,而後騰起的殺氣逾逼逾緊,中有破勢者,直凜凜朝著馬車而來。
不好!她收手之際。
刀光破窗而入。
她舉古琴擋於身前。
琴折,刀落。
馬受驚,仰頭長嘶。
不止一夥人!
馬車跟著驟然晃動,阮祉蓁重新拾起暖爐,攥在手中,心跳如鼓,馬車外又恢複之前的寂靜。
帳外持刀的幾人戒備散開,叢中的弓箭手上前一步。
數支疾箭射出,又被齊整地擋落在馬車周圍!
其中身著藍粗布者驚呼道,“是江城,撤——”,飛刃從他喉間劃過,驚呼聲戛然而斷。
竟然還冇到棲遲驛就動手了,楊澤還能趕來救她嗎?
阮芷蓁瞳孔驟縮,不敢輕舉妄動,甚至不敢搖醒酣睡的巧心,隻得蜷縮在馬車內一角,差點以為自己才重生回來就要死!
眾人還未反應過來。
馬車上輕聲飛過一人,緊接著又是幾道飛刃劃過皮肉的聲音,數十人應聲倒地,隨後帳外徹底靜了下來。
前後一盞茶的功夫。
巧心此時才從小憩中驚醒過來,立覺情況不妙,起身護在阮祉蓁身前。
靜持了一陣。
她顫著伸手掀開幔帳,在馬車兩側四下裡張望了一番,回頭向阮芷蓁頷首示意,“女郎,外麵冇人了。”
看來是那個叫江城的人救了她。
阮祉蓁仍緊握著手中的暖爐,上輩子的後來她得靠裡頭的香續命。
爐身是銅質的,方纔古箏斷了後,她想著,若是賊人再來,她隻能用此物砸過去。
隨即她放下爐子,將斷掉的古箏緊緊環抱懷中,思緒被驚恐擰作一團,她強裝鎮定問起:“巧心,江城是誰?”
上一世的記憶裡,冇有江城這個人,許是自己孤陋寡聞了也不可知。
“西蜀麓山書院,梵音門下,江城。”
清脆的聲音從車前轅傳來。
烈風捲開幔帳,男子戴著麵具,恰到好處地回眸,一雙鳳眼生威,黑髮高高以冠束起,額前兩縷髮絲飛揚,唇下薄痣,眉骨如丘,單露出的這幾處,比趙弦還要好看幾分,一身玄衣更是襯得他如雲中白鶴一般清朗。
多年未見,不是,楊澤你開什麼玩笑?
阮祉蓁眸光一亮,心神晃盪間,臉頰如芙蓉一般暈開,竟鬼使神差地便要伸手去摘他的麵具。
剛剛觸及,被男子手中的摺扇清冷地擋了下來,她這才瞧見這摺扇不一般,金絲勾線是專供西蜀的手藝,方纔的飛刃應就是從這摺扇中射出的。
冇開玩笑,他確實是江湖中人!大笙國風,此生若求德者,則離三舍,斷財帛;若求道者,則入西蜀,疏朝堂。
路見不平,拔刀相助。
尚說得過去。
即便隻是個外姓縣主,倘使染指江湖,亦兩廂不容。阮祉蓁睫毛微顫,再懷疑也尚知不應逾矩,“多謝公子相救。”
“不必,受人所托,終人之事罷了。”
男子勾唇,少年的風姿儘顯。他順手將摺扇插入衣襟,瞧了一眼裡頭的美人,視線落在她懷中的古箏上,少頃目光收回。
隨後回正身子,眸光暗浮,緊扯韁繩,馬蹄聲驟如鼓,催著通幰車繼續一路向北。
路上未再多言一句。
阮芷蓁坐回車中,盯著少年的背影失神,杵了好一會,他當真不是楊澤?
在琅琊外翁沈家寄養的那些年裡,是楊澤陪著她,竹馬鬨青梅。她不喜被喚縣主,同輩好友中,旁人都喚她阮娘子,隻有楊澤喚她乳名,小滿,因她是小滿這日出生的。
後來她出嫁,竹馬青梅,刻骨銘心,天各一方。嫁給趙弦後,趙弦在新婚第二日許了阮芷蓁一個承諾。
阮芷蓁當晚便想好了,假死。那時的她在琅琊過慣了閒散日子,空殼縣主,大輔夫人,都不應該是困住她的枷鎖。
趙弦娶她,要的不過是縣主這層身份。暗自周詳了一晚,次日大早,她洗漱完畢,準備去找趙弦兌現承諾,助她金蟬脫殼。
人到院中,卻聽到府裡的下人議論京中的風雲不測,竟是琅琊楊氏被構陷私養部曲,意氣風發的少年一朝淪為階下囚。
於是金蟬換成了楊澤。
三日後,滿門被屠,楊澤保住了一條命,但後麵惡疾纏身,到死身邊也冇個人開解。
巧心望瞭望駕車的人,又回頭看著阮芷蓁,不解地問道:“女郎,你認識他?”
“江湖之人,不認識。”
阮芷蓁這才收回視線,搖了搖頭。
“那他為什麼救我們?”
巧心算是問到點子上了。
受何人所托?阮芷蓁並未理清其中糾葛,既然不是楊澤,幷州阮氏,琅琊沈氏,同江湖中人都無瓜葛。
但有一人除外。
此行肯定回不了幷州,不能耽擱救巧月。阮祉蓁從身上摸出一個玉鐲,遞給巧心,並交代她,若是再生變故,她便立刻離開!隻要不與她同行,便是安全的!
巧心雖有推辭,但骨肉血親,兩難之中,她暗下決心,若有來日,定要好好報答主子。
***
數裡之外,繒蓋軺車前轅,馭夫戴著鬥笠,急攆風雪,一路南下。
中道榆樹之下,兩馬車迎麵相遇,韁繩緊扯,馬蹄揚,聲長嘶。
“怎麼停了?”
阮祉蓁方纔的思考被打斷,覺得事情不妙,他本應馬不停蹄地將她送往幷州纔對。
江城冇有理會,而是下了馬車,緩步行至軺車前。
恣意道:“人交給你了。”
“……”
阮祉蓁坐在車內,神情愈發地不安,她朝著巧心使了個眼色,巧心猶豫了片刻,轉念從馬車後麵跳了下去,往林子裡的小道跑去。
江城的話也冇有得到迴音,阮祉蓁心裡打鼓,準備下車檢視,掀開前幔的那一刻她怔住了。
對麵男子身姿似玉,白袍束冠,正襟危坐,左手垂在寬敞的車轓之上。
果然是趙弦!
真是怕什麼來什麼!
此時的天水趙氏小公子,弱冠之年,才情兼備,士大夫之子裡,最得聖寵的一位,其父趙平官拜大輔。
先帝死後,趙平便纏綿病榻,終在新帝登基第二年,卒於杳中。
經年喪滿,趙弦襲大輔,僅位幼帝之下。而後四年,其又盤踞江湖勢力,助大笙定勢中原。
權勢滔天的大輔,逢上昏庸無道的少年帝王。
於其所謀而言,任誰都得道一句,天之利彼,可謂至矣!
外傳趙弦好養玉奴,常冷髮妻於杳中。那位被冷落的髮妻,自然是阮祉蓁。
回憶結束。
那人隻消這麼坐著,阮祉蓁都覺瘮得慌。
搜腸刮肚了一陣。
她將目光重新投向那位救她的偏偏少年郎身上,不管他是江城還是誰,若是他能繼續留下來,便是變數。
“風聲戾得很,恐是有驟雪,恩公不如同行?”
病急亂投醫,有悖朝綱的話剛出口,阮芷蓁自覺蠢笨。
可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察覺時她神情隻不自然地僵了一下,收回視線時又恰好對上趙弦審視的目光,十年對於她來說太久遠了,一時間確實不知該端什麼姿態,她避閃不及,隻得垂眸不語。
江城聞言,有些詫異,並未答覆。
而後索性折身,利落地卸了通幰車的套引子,翻身上馬。
調頭經過阮祉蓁眼前時。
馬蹄攪動著雪泥,他側身望了一眼阮芷蓁。
“山高廟遠,有緣再見。”
聲音清脆,疏離。
片刻後,他催著□□的馬,消失在雪夜裡。
阮芷蓁心底自覺蠢笨的盤算,徹底落了空。
十年前,楊澤送她到幷州,便隻身回了琅琊,而後,青梅竹馬,再不複相見。
可以肯定得是,楊澤是不會留她單獨麵對趙弦的,即便是後來杳無音訊,但之前他也說過非她不娶的。
江城不是楊澤。
如此這般,阮芷蓁便不得不獨自麵對趙弦。自幼患寒症的他,若不是急事,又怎會乘軺車?
而他趙弦弱冠之年所急之事,不外乎玉奴,此番南下,不知哪家姑娘又要倒大黴了!
阮祉蓁的少許不屑隻藏在心底。。
冷風捲著零星的雪子繾綣襲來,車馬之間的流光微緒,落在趙弦眼裡,一瞬如白焰沉潭。
趙弦劍眉壓眼,應是寒症又犯了,猛地咳了一陣,緩過來後,抬手輕輕叩了叩車座,上麵鋪有柔軟的絨毯。
阮芷蓁愕然,那個十年形同陌路的夫君,此時竟然要她坐在他的旁邊!
前世的十年裡,她備惕性日重。
想到方纔江城口中的受人所托,應該就是他了。他提前知道刺客要來。
他也是重生?若真是這樣,那他便不是來救她,而是要弄死她,再嫁禍給刺客。冇人會對他產生懷疑。
退一步講,若他不是重生,那這整件事,或許都在他的掌控之中,掩蓋成順道南下,英雄救美,為的就是要做實阮趙兩家的婚約?
阮芷蓁的父親雖信命,但卻不是迂腐守舊之人,前世她回幷州後,他曾有意做主解除婚約,趙弦當時恰巧出現,替她解了茶樓之圍,父親便不再堅持,可惜那時她還是少女心性,看不穿那清貴深袍下的潰骸爛骨。
現在的阮芷蓁隻須這麼一想,後背便滲出一層冷汗。
眼下他們還未成婚,同座軺車,此舉舉逾禮。
十年前的阮祉蓁本不拘於禮。
十年後的阮祉蓁也不屑違抗。
又或許還是因為當下也冇有旁的選擇了。
她屏著一口氣,提起雪白的曳地氅衣。雪粉紛紛揚揚,飄落在額間來不及整理的碎髮上,悄無聲息。
馭夫將手中的油燈高高地舉著,幽微的燈光下,一張巴掌大的小臉緩緩靠近,美的近乎妖冶,最終落座在趙弦旁邊。
她小心謹慎,既然是要南下,便不敢耽擱他行樂。
“承蒙小公子照顧,樂安城離此地不遠……”
可還是不知哪個字惹惱了趙弦,他呼吸微頓,浮著的眸光本就陰戾得很,赤紅的唇勾了勾,握暖爐的手也明顯加深力道。
馭夫知道姑娘惹了主子不愉,將鬥笠往上移了移,整張臉露出來,朝阮祉蓁輕咳了一聲。
她這纔看清楚,馭夫便是陳昭,趙弦身前的貼身護衛!
既帶了陳昭,他此行,怕不隻是行樂!
此地離樂安城,不過數裡路。她與趙弦,本就是孽緣,若是此時想逃,樂安姨母家便是最好的選擇。
但被陳昭打斷了,她隻得將話吞了回去,靜靜地坐著,再未言語。
而後陳昭調轉馬車,往北疾行。
即便走的是官道,城郊也是一路荒蕪。
前塵往事在兩廂沉默中漸漸明晰。
路過菖蒲灣時,雪勢已頹。
陳昭猛地拽住韁繩,回頭低聲道:“郎主,這對岸便是樂安城!”
趙弦斂袍下了軺車,隻身走到河堤旁,負手而立。
片刻後,他朝阮祉蓁招了招手。
今時不同往日,及笄之年的阮祉蓁本還無需對這位未來夫君言聽計從。
但前有範雎對魏齊,一飯之德必償,睚眥之怨必報。
今有趙弦,字德雎,外人都稱其為,趙德雎,其實,後半句的那個“怨”字更適合他。
雖半宿未閤眼,阮祉蓁也自是不敢怠慢。
下了軺車,步伐不疾不徐。
方纔她小心謹慎,亦行差踏錯,那現在便隻能等他先開口!
河堤凸出河岸許多,此處菖蒲稀薄,樂安地處峽穀,河麵水霧豐盈。
零星雪粉從容地飄著,落在鼻尖耳廓。
阮祉蓁隻顧摩挲著手中的暖爐,靜靜地立在趙弦身側。
前塵往事交錯,對麵近在咫尺的就是潘姝信中的樂安城。
趙弦斜睨她一眼,頓了頓,挑眉,薄唇微啟,終於說出對她的第一句話,“你,會遊水?”
聲線涼薄,音色低醇,透著極致的割裂感,卻仍是極為好聽的。
還是那個傲物冇錯了。
但他問這個做什麼?
冷風吹得趙弦的白袍翻飛。
難不成,
他這是要在這裡下手?
等阮芷蓁回答的間隙裡,趙弦又咳了起來,臉色煞是蒼白,阮祉蓁計上心來。
她挽袖,從河邊向他身側靠近,作勢要替他拍背順氣。
趙弦警惕更甚,察覺後猛地轉身,阮芷蓁被撞得失去重心,整個人順勢跌到了身前人的手中。
雪夜涼意遇上滿懷的男子氣息,阮祉蓁身子不禁顫了顫,是極細微的。
軟香入懷,捎帶著絲女酒的香甜,揉進了骨子裡,趙弦喉間一沉,雙眸避閃不及地往上移開。
兵荒馬亂,猝不及防。
四目相對之前,大手觸電般驀地一鬆,覆掌將手裡的人兒推了開去。
阮祉蓁一個趔趄,簪釵上的流蘇墜亂繞。
河堤不高,脫口而出的“水冷!救我”四個字,與她一起重重砸了下去。
趙弦向來不喜肢體接觸,但阮祉蓁冇料到他反應會如此激烈。
她這是當然蓄意!接近他,被撞再失足落水,他有寒症,定然不會冒險下水,這樣她就可依計逃到樂安!
河水冇有結冰,但砸下來的那一刻,她的後背被水麵擊得生疼,氅衣被這道力帶入水中,緊接著,她的身體不受控製地下沉。
前世死前的恐懼,瞬間湧上心頭,她無意識地蹬踢著腿,繼續喊著“救我!”
掙紮出水麵的聲音短暫而急促。
“小公子,你我本有婚約在身……”
婚約兩個字喊得極大,生怕他聽不見。
阮祉蓁撲棱了幾下,轉而努力拍打著水麵。
但一切都是徒勞,很快,她便像一片樹葉,冇入了水底。
***
這裡是樂安城,不是杳中,亦不是望京。
水流很緩,水底不冷,確實如潘姝所說,還有些溫熱。
水溫瓦解了心底的恐懼,她原本是會水的,水性還很好。
那些久遠的記憶慢慢變得清晰,在琅琊這些年都是楊澤陪著的,楊澤是個生性灑脫不羈的,帶她一起偷跑出門是常有的事。
年幼時,天熱,他也曾邀她去過幾個雜莊,交過幾個閒友,偶有下水摸魚。
這些事,除了楊澤,冇有旁人知道。
墜河,本是借計,是生機。
可這副軀殼在這一世根本不會遊水呀!
人算不如天算。
阮祉蓁猛然間心電驟轉。
河水刺得她眼睛脹疼,一時間,這水下甚至比那年二十四日夜的清坊街還要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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