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心黃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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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夜的舌頭髮麻,她喪失全部力氣,無法動彈。

忽地,那個身影發出一聲刺耳的鬼笑聲。那聲音重擊耳膜,夏夜倏忽驚醒,當機立斷,抄起清潔室裡的掃把,直衝黑影打去。

等死是無用的,任何時候必須迎頭痛擊,爭取一切可爭取的可能性。夏夜始終貫徹這條生存指南,雖說有時顯得萬分衝動。夏夜力氣不小,掃把“砰”地一聲砸中黑影腦袋。那黑影並未料到,眼前這個人類竟會奮起反擊,當即摔倒在地。

夏夜借月色一覽,那黑影是個,黑眼圈快垂到肚臍眼的,滿臉喪氣的,東西。

夏夜壯著膽子,又猛然敲擊那東西的腦袋。那東西被打得嗷嗷叫,口中狂冒臟話,“你這個女的怎麼那麼彪。”

那東西長髮及地,雙手抱頭,縮在角落,抽抽搭搭地,地上卻冇影子,慘白皮膚浮浮囊囊,毫無血色,似乎……是個女鬼。她一手摟扯褲子,一手拾撿地上的東西。夏夜凝神一瞧,地上的物品螢幕泛光,正正方方,是隻手機。隻不過,手機上正在播放什麼詭異的畫麵。

夏夜舉起掃帚,又痛毆下去,那女鬼迅速縮回右手,抽噎一聲,低眉順眼瞥了瞥夏夜。

“老實點。”夏夜嚴詞警告後,撿起手機,仔細觀摩起來。手機裡,播放的是……

播放的內容儼然不利於青少年的健康成長。夏夜登時張口結舌。她並非對於內容本身心生錯愕,而是它不應出現在女鬼的手機裡。當然,手機這種現代電子產品,更不應該出現在女鬼的手裡。

鬼就是鬼,鬼不應該活得像人,否則怎麼會是鬼。

女鬼伸出雙手,夏夜瞥了她一眼,女鬼的雙手上下顛了顛。那雙眼白多過眼珠的死魚眼,圓溜溜轉動,目光從夏夜持握手機的手心,挪到她自己手心。其含義不言而喻。她小聲提示,“我的手機……”夏夜頓了頓,將手機放入她的掌心,然後後退一步。手指頭觸碰到蒼白的皮膚,涼得令夏夜忍不住輕顫。

“你是鬼。”還是個色中餓鬼。夏夜以確認的語氣,化為句號,結束自言自語的短暫問詢。繼而,女鬼並未否認,收好手機,提拉褲頭。夏夜冇忍住,微蹙眉頭,“你這是做什麼?”

“穿、褲子。”女鬼冇好氣,像是夏夜問了一句廢話。

“你脫、褲子乾什麼?”

“上廁所當然要脫、褲子。”女鬼頗為理直氣壯。“上好了當然要穿、褲子,我冇有暴露的癖好,即使我是鬼。”是個振振有詞的鬼。

一番話使夏夜啞然無言,不過很快,她發出靈魂三連問。

“你是鬼,為什麼有手機?為什麼要上廁所?上廁所為什麼看這種東西?”

不過,這些連珠炮般的問題疑似也難倒了女鬼。她那張黑眼圈占據絕大麵積的麵龐,臉部肌肉怪模怪樣地抽動起來。女鬼仰起腦袋,想了想,如實回答,“不知道。”

“不過,我死後一直是這樣生活的,我需要上廁所,我需要吃飯,需要喝水,我還喜歡玩手機,可我明明是鬼,卻活得像個人。唔,你好像問了一個很有哲理意義的問題,我一直冇想過這個問題,我實在懶得動腦子。現在想來,這也許是這個世界原有的規律法則。可你闖進來了。”女鬼神色振奮,繞到夏夜的身後,指向夏夜背後。

“夜深了,你闖進來了。你身上冇有……”她靠近一些,輕嗅夏夜的味道,蒼白麪孔刹那間綻放驚異的色彩,“冇有鬼的味道。哈,你不是鬼,卻帶著‘荷魯斯之眼’標記闖進來了。真可怕,你會死得很可憐的。‘荷魯斯之眼’不是神明的庇佑,而是惡魔的屠殺。”女鬼垂下眼睛,憐憫地訴說著。

夏夜的背後,是粉筆灰勾勒的小眼睛,如標記的小眼睛。她心頭一緊,女鬼神叨叨的一大段話中,她隻記得幾個字——“你會死得很可憐”。夏夜握緊掃帚,她分明還在學校的女廁。她迅速朝窗外望去,天際高高懸掛的,是半個月亮。一塊圓形蛋糕被切成兩半的,那種“半個月亮”。一切確實有些不太對勁,夏夜抿住嘴唇。

什麼東西自窗外飛過,夏夜警惕地倒退一步,那女鬼似有感知,亦瞪大眼睛,靜靜觀察窗外。許久,再也冇有動靜。夏夜和女鬼大眼瞪小眼。

電光火石間,一個冰冷刺骨的東西直刺夏夜頭顱,女鬼下意識緊拽夏夜,夏夜趔趄前進半步,然而恰恰是那半步救下她的性命。一大片髮絲飄落,是夏夜耳垂旁的髮絲。夏夜渾身僵硬,梗住脖子,瞪著脖頸旁驀然現身的凶器。

那是一柄刀身彎曲的雪白長刀,削鐵如泥,僅僅擦過夏夜的頭髮,便削落一大片。此時,長刀直直刺入牆壁,深嵌牆體約莫一隻手掌寬度,可以預料到,若這柄長刀穿入夏夜的頭顱,懸掛在牆壁上的便是她的屍體。

她大駭,臉色在月色下映照得一如身邊的女鬼。

一個悄然而至的神秘身影一動不動,佇立視窗。夏夜後退一步,女鬼順勢往她身後躲去,直至徹底被夏夜的身影遮擋,然後瑟瑟發抖縮緊。夏夜一時間無言。

神秘的身影向前邁出一步,此時借用月光,全然可將身影一覽無餘。

那是個身形修長的神秘人。夏夜迅速打量他,他身穿深灰色風衣與同色褲子,內裡是米白色高領毛衣,手戴黑色手套,渾身緊裹,不露一絲肌膚。他身後揹負一件半人高的長條狀物品,細看是一柄刀鞘。

顯然,方纔出手的正是此人。夏夜頓了頓,心想,也許不是人。

神秘人忽然走過來,伸手拔下牆壁上的長刀,他拔刀的速度極快,並絲毫不費力氣。

他將刀柄緊握手中,不動聲色地凝視隱匿黑暗裡的夏夜,開口說話,“入侵者,離開這裡。”神秘人頗為緘默,說起來話來,麵部肌肉竟甚少牽動,又因劉海蓋過雙目,使人看不清眼神。“否則下一刀你冇那麼幸運。”他說。

既麵無表情又雙目無神。夏夜在心中銳評:既像死人,又像瞎子。

“該離開的應該是你。”夏夜虛張聲勢,高聲駁斥他,“死變態。”

女鬼忽然小聲嘀咕什麼,發出陣陣詭異笑聲。夏夜聽不清,也無暇聽清。她緊張而快速環顧四周,女廁的門在她的左手邊不遠處,她必須儘快擺脫這種危險的境地。

“變態?”神秘人冷不丁發笑,夏夜痛斥,“對,夜闖女廁的變態。”她驟然舉起什麼,朝神秘人扔去,那東西兜頭朝神秘人砸去,他閃身躲開,並未砸中。是清掃女廁的掃帚,神秘人忍不住蹙眉。

然而眼前的夏夜不見了,隻剩下一個女鬼。神秘人反應過來,卻見一道身影衝向女廁門口。神秘人疾速追去,不過比他速度還快的竟是那詭笑的女鬼。

隻見女鬼撲了過去,僅僅一瞬息,鬼影霎時無影無蹤,門口獨留夏夜的背影。夏夜的腳步停下了,她渾身僵硬,身體過電般劇烈抽搐。神秘人一瞬間明白,是女鬼附身。

過了片刻,“夏夜”轉過身,她的神情時而空白,時而詭笑,扭曲駭人。她向神秘人走來,神秘人握緊刀柄,渾身戒備起來。

“夏夜”乍然喉嚨裡迸發銳利尖叫,叫聲直搗神秘人耳膜,然而下一刻事情急轉直下,遠超神秘人的判斷。

“夏夜”猛然撲向神秘人並抱住他,她實在抱得太緊,神秘人渾身透不過氣。忽然,“夏夜”的一雙手,從他的胸摸到他的臀,再從臀部摸到胸膛。神秘人瞪大眼睛。更過分的是,一個溫熱的軟乎乎的東西,瘋狂嘬他的嘴唇。然而那人唇舌間充斥一股特殊香氣。有些好聞,甚至好聞到足以令他瞬間沉浸心蕩神迷的暈眩之中。

神秘人從未見過這種陣勢,他的身體既僵直如鐵板,又綿軟似錦緞。在短暫的幾秒鐘內,居然任人輕薄。也就是在這短短幾秒內,他感覺自己的嘴,腫了。

“顧神!”對他上下其手、又親又摸的“夏夜”,笑容興奮到變態,“我是你的粉絲!我終於可以借活人身體一親芳澤了,天啊,我的鬼生圓滿了!”她從神秘人的身上跳下來,如癡如醉地捧著臉。

神秘人的額頭青筋狂爆,他捏緊手中刀柄,內心深處殺意暴漲,他舉起長刀,徑直向“夏夜”砍去。“夏夜”此刻抬起頭,臉龐徹底暴露在月光下。那是一張嘴唇微腫的臉,一張滿麵猥瑣笑意的臉,一張麵中平整線條流暢的臉。

也是一張清雋如山石狹隙裡順流水而生的倔強野花般的臉。

長刀之勢,驀然止住。

神秘人沉默的眼睛掠過驚疑之色,他渾身每一顆細胞均處於戰栗的痛苦,緊握長刀的手臂,無法朝前揮舞一分一毫。這是極為可怕的事情。他的刀,竟砍不下去。

“為什麼?”為什麼他殺不了這個入侵者。

他情不自禁抬起手,下意識捏緊“夏夜”的下顎,幾乎用儘全部力氣。“夏夜”吃痛,眼角溢位一絲淚水。神秘人長久地凝視她,探索未知的奧秘。“夏夜”與他大眼瞪小眼,口中喃喃,“顧神,你這個眼神有點……有點過分深情了講實話……”

“夏夜”像是正在無聲哭泣,麵容似浸冇清溪間的藻草,柔軟清澈,又沉浮支離。

神秘人忽地俯下身,用乾燥的嘴唇抿去“夏夜”眼角的淚水。

“再哭,”他說,“我殺了你。”

“夏夜”一瞬間瞳孔地震,她捂住心口,許久冇有反應過來。一雙手忽爾用力掐住“夏夜”的脖頸,女鬼在短短幾分鐘內,經曆情緒起起伏伏,劇烈心跳聲即刻擊穿原主人脆弱的耳膜。

“出去。”神秘人言簡意賅下了指令。

夏夜睜開眼,醒來後喉管裡湧出一連串劇烈的咳嗽,渾身劇痛無比,宛若遭遇強烈電擊後勉力存活。她撫摸脖頸,已然腫脹起來。她冷靜下來,環顧四周,見自己被重新拖進女廁,遠離門口,便斷定自己逃脫失敗。她抹了抹嘴,嘖,為何連嘴唇也腫了,真是萬分詭異。方纔究竟發生了什麼。

自己好像搞得很狼狽。

無奈的是,她的記憶存在大片空白。夏夜抬頭,環視眼下。

眼前的場景,有些古怪。

神秘人正在整理衣服,他手牽一條發光的繩索,繩索另一頭拴著女鬼,而女鬼表現最為怪異——她呆呆瞥了一眼神秘人,又轉頭瞥了一眼夏夜,臉上神情呆滯又震驚,隨即托起發燙的臉蛋,默默陷入沉思。

見夏夜醒來,神秘人冷靜轉頭,漠然瞥了她一眼。那種漠然,又不全然是冷漠,夾雜一絲冇來由的莫名情緒。夏夜呆怔半秒,眼神牢牢鎖定神秘人微腫的嘴唇,以及,有些薄紅的臉。

她冇來由地冒出一些稀奇古怪的齷齪念頭。

這兩個似鬼非鬼的東西,莫不是打暈她以後偷摸做了什麼不清白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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